在這裡,我要告訴你一個叫做「誰操控了媒體,誰便操控了思想」的真實遊戲。
最近有一本書很火,叫做《Bad Blood》,中文譯作「惡血」,沒錯,正正是那一本由《華爾街日報》皇牌記者,John Carreyyou 撰寫的矽谷醫療科技騙局實錄。從史丹褔大學退學的美女創業家 Elizabeth Holmes(以下簡稱 Liz),憑著想要改變世界的熱血、憑著對喬布斯的崇拜, 19 歲就創辦了 Theranos ——如今已成為家喻戶曉的騙局代名詞。如果讀過這本書又或者在 HBO 上看過有關的紀錄片,會詳細看到一個壯志凌雲、有魄力有膽識的少女,在步步實踐理想的過程,是如何不自覺地步步墮落,被名利、被心魔主控,以一個騙話遮掩另一個騙話,最終紙包不住火,真相顯露,美好假象一一破滅,刻下面對多項司法檢控,換來很有可能噹啷入獄的下場。
為何會把 Liz 跟女廚扯上關係?關鍵在於她研發的驗血科技尚未有任何實際成果之前,美國眾多知名、權威媒體已把她捧上了天,只因為在一個以男性主導、雄性勢力瓜分天下的行業,有個女性明星創業家是久旱逢甘露(矽谷有著名的女 C.E.O,但她們不是創業者),更何況 Liz 外型標緻、能言善道,不顧一切退學的決心帶來故事價值,大合媒體發掘新題材、新人物的脾胃。只要有一個主要媒體造星,其他媒體也會擔心落後,紛紛加入獨家訪問、封面專訪等等的行列,就可以為有關人物造神,而且相當成功。
有沒有覺得很熟悉?這樣的操作手法、成功模式,不也是現在女廚們被追捧出來的方程式?因為女性在廚師界是少數性別,有知名榜單如 50 Best 很快發現這個性別角色的市場價值,放在媒體上的曝光篇幅也會來得更高,以此設立獎項,直接帶動品牌效應製造了雙贏局面。「雀屏中選」的女廚,到底是以何標準作依歸選出?主辦單位從來沒有公布過。然而,以過往的得獎女廚來說,所謂的「最佳」女主廚,有時候是技術型的,有時候是企業家類型的,也有藝術家類型的,並不統一。一致的是,雙贏局面的效果,屢屢彰顯。
不久之前在三藩市終於去吃了 Atelier Crenn(說終於是因為之前不時聽到可信食友的負評,所以裹足不前),結論是:沒吃過沒資格評論,吃了會大失所望。回來以後我寫了一篇食評發表在香港《蘋果日報》專欄,題為「成也女廚,敗也女廚?」內含詳細說明以及技術性分析,解釋為何 Atelier Crenn 的表現令人如此失望以及無法接受是三星水準,讀者有興趣可以自行搜索此文。我此次經驗的最大感想是:如果她不是女廚,憑著她做菜的實力,她會被捧上這個世界級的位置嗎?畢竟以菜品的技術性、完整性而言,比她優秀的男性廚師多得是,但他們因為沒有「性別優勢」,所以享受不到被造星的待遇。
但 Atelier Crenn 的菜單和定位,包裝得宜、故事說得動聽倒是真的,所以非常合適作為媒體報導的選材。吃罷 Atelier Crenn,我更能了解,為何西班牙名廚 Carme Ruscalleda 會拒絕 50 Best 這個單位頒發給她的2019年世界最佳女主廚獎。Chef Carme 接受西班牙傳媒訪問時說的一句話:「我拒絕了“世界最佳女主廚”這個獎項。抱歉各位男士,你們當我是什麼呢?我不需要安慰獎,我跟男人做的是同樣的工作。」英文版翻譯是這樣的:「I have declined the “World’s Best Female Chef” award. Sorry gentlemen, what did you expect? I don’t want the crumbs, I do the same job as man.」Crumbs,餅碎之意,她說「我不需要餅碎」,在這裡用得傳神,言下之意是:你吃餅,把跌下的餅碎施捨給我?
Chef Carme 之舉曾一度引起西方飲食傳媒討論,到底頒發「最佳女廚獎」是不是一種正面歧視(positive discrimination)?其實此獎設立最初,爭論就不時有之,不過隨著 Chef Carme 拒絕獎項以後,話題再次炒熱了一陣子,又沉寂下來。澳洲知名女廚 Alla Wolf-Tasker 針對 Chef Carme 拒絕獎項的舉動,發表了這麽一段話:「 我很多同事都認為,「女廚獎」這樣的事,對於女廚師來說是氧氣,有鼓勵作用,是需要的。而我個人看法,這樣的獎項,在微觀和本土層面上的意義是有的——打個比方說,墨爾本飲食協會每年頒發一個最佳新女廚獎給當地女廚師,以鼓勵更多有志於此的女性入行,也會讓「小眾」得到更多表揚進而得到更普及的認受性。然而,去到國際層面和程度,好像 Chef Carme 這樣為餐飲界做出了半世紀貢獻,並且是世上唯一手持米其林 7 顆星的女廚師,成就彪炳(甚至比起很多男廚師還要出色),竟然還要被刻意「性別隔離」地領受獎項,實在太嚴重落伍了。」
換言之,好像 Chef Carme 這樣底氣十足的女廚師,是希望以自己真正的能力來得到榮耀加持,而不是靠性別得到「安慰獎」一般的青睞——因為她已不需要這個獎項來自我證明、得到曝光、爭取機會、鋪排事業軌道,就能把話說得直白一些,同時直接捅破了飲食榜單、媒體對於女廚力捧的虛浮面,很多時候是純粹對方滿足了各自的需求,而不是基於對方的實力。
撇開女廚的課題,在這裡我也必須自首,傳媒寫專題、寫封面故事之類的報導,確實能有各種取角,很多時候我們重視的是當事人的故事價值,多於能力值(專欄除外,因為專欄是表達個人化想法的平台),只要對方有一定的市場行銷觸覺,懂得怎麼自我包裝,雙方配合之下,造星成功絕無難度——這就是當初矽谷女明星創業家神話能崛起的主因。不同的是,為醫療科技界造神,「神力」不足,危害的是成千上萬病人的生命;為餐飲界造神,「神力」再不足,客人頂多是掃興兼浪費了錢,無傷大雅。所以,餐飲界應該不存在「神話破滅」這樣的事,至於餐廳好不好吃、廚師的水平到那裡,大家不妨保持獨立和理性思考,無需被名銜、獎項等外在因素左右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