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盧怡安
還沒開始學茶以前,比較常喝紅茶。泡得好的時候,紅茶裡湧現的丁香、肉桂、曬過的鳳梨乾焦香味,甚至一點薄荷涼,都讓我覺得很迷人。
這些美妙的滋味,跟巧克力的氣味,頗為搭調。平常並不喜歡巧克力製品,但在喝紅茶的時候,特別是阿薩姆等豔麗、奔放的氣息裡,配上純一點的巧克力,香料感四處竄逸,串在一起還蠻過癮的。
喜歡上台灣的烏龍茶之後,卻苦無沒有太多搭起來這麼美妙的點心。這裡倒不是指聊天時,邊喝邊配的那一類點心。聊天的時候呀,什麼都好配哪。朋友攜來一大塊戚風蛋糕,隨意配著白毫烏龍什麼的,香香甜甜,也就很愜意。
但比較傷腦筋的是,認認真真品嚐了一席茶,茶香餘韻繚繞的時候,通常會滿足得連水都不願意喝,深怕帶走口裡的甘甜。但往往就是在這種時候,肚子不爭氣的開始叫了,空虛得很。想許的願望非常平凡,不過是想要有個什麼甜甜的做為收尾罷了。
試過西式的蛋糕、餅乾。可是我所喜歡的台灣烏龍茶,清香、纖細,真的好怕遇到奶油。奶油的氣息太強大,它一出現,所有婉約的白花香、木質調、熟果味,剛剛還在口中時而隱流時而浮現,這會兒全都飛天不見了。
更不用說巧克力了。還真的有過一位用心的客人,是位外國教授,在課堂上的茶席之後,端出費心準備的巧克力餅做為點心。她可愛又溫柔,很討人喜歡。於是我開開心心地坐下品嚐手中的巧克力餅。剛剛的茶滋味遁地,就暫時別找它了。不會回來了。
就這麼巧,大概就在為茶點心傷腦筋的那段時候,約莫兩、三年沒有聯絡的朋友,突然來我家樓下按電鈴。哇,這是什麼盤古時代的密技?你知道,現在電鈴的存在感真的很弱了。開門,她端了一個盒子,對我說,這是她親手做的綠豆糕,希望我吃吃看。
哇,這又是什麼盤古時代的點心名詞?我已經太久沒聽到綠豆糕這三個字,一瞬間還跟綠豆椪的形象胡亂攪在一起了。
呼喚以前的記憶,會覺得綠豆糕很乾,太甜,缺乏誘人的層次。還有就是,老氣。她卻改寫了我的印象。
濕潤但不油膩,是粉霜的質地,但兩頷一夾,就鬆鬆的卸開。綠豆黃的香氣淡淡的,在喝完自己練習的茶席後,竟會喚回口中清香微甜的餘韻。
我第一次很想抓個人,搖她的肩膀說:「它回來了,它回來了。怎麼會吃完點心,茶的餘韻還會回來?」
天真的跟老師報告這個大發現。老師忍著不笑,推薦了我桂花涼糕、愛窩窩等點心,並明確的指引我一家老店,京兆尹。
京兆尹有著清裝打扮的店員,原本我是不怎麼想靠近的。怯生生地走進去,是近午休的午餐尾巴時間,燈都要關了,更顯得鬱暗無光。然而端出來的糯米點心,卻意外的泛著閃光。
年過半百的櫃檯阿姨,耳提面命的交待我,當天一定要吃完,半小時內要冰到冰箱裡。謹慎的態度,彷彿要是我隔天才吃,她們就要去向我媽告狀那般嚴肅。
回到家後,忍不住馬上印證奇妙裝潢與精緻手工之間的反差感。對不起,真的好吃。糯米的清香太棒了。我中午那種不信任感太失禮了,怎麼可以。
其實也曾吃過某座市場附近的桂花涼糕。不不不,那不能叫做桂花涼糕,根本是不一樣的東西。京兆尹的桂花涼糕,不是果凍一般的長相,外層是糯米,還帶有一點顆粒感,香馨不只是桂花,也來自糯米本身,雅緻得確實有種涼感。紅豆餡的份量很討喜,也很點睛。讓人覺得要是不帶一點豆沙的甜,這點心的滋味就顯得有點薄了,少了一點魅力。
清香而雅。吃完之後一陣子,很令人期待的茶香,沒有意外地,慢慢回韻而來,兩頰微甜。
我也喜歡他們的仙楂糕,酸香,甜味自然。有點喜歡在練習泡完東方美人茶後,犒賞自己。朋友說,這點心豈有人不喜歡的道理?
有好客人的時候,我就會特地坐上計程車,買好,坐計程車回來。我已習慣而喜歡她們不厭其煩的叮囑我要冰、馬上冰、馬上吃完。就連這幾句囑咐,都變成享受的一部份了。
一回,在朋友的空間,邀了我的陶藝老師展出作品。陶藝老師在展場裡,準備了一點烏龍茶給客人。不怎麼喝茶的朋友來,說要帶點心來。我原本並不期待,隨便嗯了一下。接過袋子打開,是京兆尹的驢打滾啊,太開心了。「那我就不客氣囉。」我吃掉大概一半,是太不客氣了一點。
放在陶藝老師的陶板作品上,就連切得亂七八糟的驢打滾,因為對它們印象太美好,看上去根本靜雅可愛,好吧,是口水直流。
去年,在一場我所負責的媒體茶敘前,我老早就決定要假公濟私的奉上一些京兆尹的茶點心了。那天,夏初,準備要暴雨的感覺,我和同事趁早步行去京兆尹。一樣是午餐時間,一樣在我拎了袋子準備離開時,從背後傳來:「要冰喔。」「今天要吃完喔。」的熟悉話語。
我在過了一個禮拜多才從新聞上知道,京兆尹歇業了。就在我那天後腳跨出店門的兩天之後。悵然若失。
衷心希望有更多熱愛點心、熱愛烏龍茶的點心師傅們、愛好者們,做做這些傳統的點心吧。做好之後,拜託來按我家電鈴。
(本文出自《秋刀魚一條半》,2018 年 5 月,合作社出版)博客來│讀冊|金石堂│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