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可可色的台階,推開鑲木的玻璃大門,歡迎光臨,你來到了巧克力遊樂園。
溫柔粉褐,有若牛奶巧克力般,潑灑在地,塗抹在牆。綠意從邊角滲出,龜背芋、虎尾蘭、橡膠榕,種種植栽假扮叢林,象徵可可原產地。
骨瘦通透的陳列架後,有一隆起的島嶼,其實不是島,而是剖半的可可豆莢,作為展示檯,擺放數款 bean to bar 巧克力,以及烘焙完成的可可豆。走近瞧瞧吧,客人都會接收到這樣的訊號,漫步過來,嗅嗅聞聞,試試嚐嚐。「這裡的巧克力豆和我之前吃到的不一樣!」那天,一位女性客人脫口而出,這聲好奇,引起店主楊豐旭(Danny Yang)的注意。二人接著展開輕快的討論。
在「TERRA 土然巧克力專門店」,這樣的互動,正是楊豐旭透過消費體驗的設計,想要達成的結果。
從九日風到TERRA
TERRA是新品牌,有人感覺陌生,但若說到「九日風 Le Vent et le Soleil」,巧克力迷肯定點頭。九日風是楊豐旭創辦的巧克力工作室,也是台灣數一數二走在前端,製作、推廣 bean to bar 巧克力的店家,曾以烏魚子、川貝枇杷膏、牛蒡等三款調味巧克力,獲得「世界巧克力大賽」(ICA)亞太區三銀、世界賽一銀一銅的好成績。
台灣水果加工的佼佼者,手工果醬品牌「在欉紅」,主廚也是楊豐旭。春天煮草莓,夏天剝荔枝,冬天削鳳梨,跟隨時令為水果華麗變身,也是楊豐旭的日常任務。
彷彿還不夠忙,楊豐旭的另一個身份,是顧瑋所創辦「COFE」喫的咖啡、喫的茶的製作者。以調味白巧克力作為概念基礎,運用優質可可脂、冰糖、黃豆粉來呈現茶、咖啡(甚至酒渣)的風味,去年在世界巧克力大賽亞太區獲得四金、二銀、一銅、二特別獎,傑出表現的幕後,有楊豐旭的雙手勞動。
為人作嫁許多,楊豐旭希望成就更多。去年春天,他向我談起擴張巧克力工作室的計畫,期許在寬廣的空間,提供精緻的體驗。他簽下了溫州街這處明亮店面,請來「合風蒼飛設計工作室」的建築師張育睿操刀,聯想可可的顏色與形狀,延伸巧克力的調溫曲線,以弧形和大地色為主軸,打造出親土又時尚的亮眼空間。在室內設計上的用心著力,顯示出楊豐旭的企圖心,他立志跳脫過往小而美的工作室規格,堅決升級,向上打怪。
楊豐旭也重新定調品牌,不戀棧九日風的往日流量,改以「TERRA 土然」再度出發。TERRA,拉丁文中「大地」之意,中文名稱結合「土地」與「自然」,在在透露楊豐旭心繫「風土」(terroir)、探究本質的思考。
若只是端出一個網美空間,那也沒什麼。在TERRA,楊豐旭要做「真正的」bean to bar,這「bar」,是酒吧的吧,吧檯的吧;巧克力不再只是一片片、一塊塊的存在。
把巧克力變成喝的
TERRA 內,另一個形似可可豆莢的視覺重心,是弧線圓暢的吧檯。凹凸不平的立面塗料,很特別,調入了可可豆碎,一粒粒突起的尖角有些扎人,卻是可可豆與你的親密接觸。
吧檯上,閃耀金光的拉桿與龍頭也很吸睛,這敢情是生啤酒或是調酒?都說是巧克力專門店了,汩汩流出的,自然是巧克力。
TERRA 供應台灣首見「單一產區氮氣冰巧克力」。
把巧克力從吃的變成喝的,是一種換位思考。楊豐旭曾參與咖啡與茶的換位:戰友顧瑋創辦 COFE,把原為飲品的茶與咖啡做成巧克力一般的固體;現在,從巧克力本位出發,他要堂堂告訴大家,巧克力原本是用喝的。
馬雅人在西元前五百年就會飲用巧克力,磨成粉末的可可豆,與水、辣椒粉一起做成辛香的巧克力飲;西元十五世紀,阿茲特克人承襲馬雅文化,改良了巧克力飲的配方,除了辣椒,還加入香草、龍舌蘭汁、玉米粉等等材料,用棒子攪打出泡沫。喝的巧克力變成吃的巧克力糖,則是工業革命後的事情了。
撇開漫長沈重的歷史,楊豐旭認為,「巧克力用喝的比吃的更直接」,「台灣的消費型態,有這麼多手搖飲」,台灣人的日常生活就是離不開喝飲料,當他思考該怎麼更有創意呈現巧克力的風味時,他想起在欉紅推過的氮氣咖啡,那麼,氮氣冰巧克力只是多想一步。
而這多一步,確是新型態,至今從未有人實現過。
台灣首見 單一產區氮氣冰巧克力
TERRA 正式開幕前,我搶先踏入尚未完工的空間,嚐了一杯印度可可豆製作的氮氣冰巧克力。初入口,滑順醇厚的質地,有若鮮奶油,配方裡有嗎?「沒有,」楊豐旭得意一笑,「這是氮氣的效果。」溶解進液體裡的氮氣,帶來絲滑觸感,苦澀不多,酸味宜人,堅果風味微微,香料感飄蕩鼻尖。這是印度巧克力的特徵。
再訪這天,我點了一杯馬達加斯加的氮氣冰巧克力,清明的柑橘香,連同活潑的酸味,伏流入喉。
「氮氣會放大巧克力的風味,水果調性會變明顯。」楊豐旭補充說明。意思是,若要品嚐單一產區巧克力,氮氣巧克力飲是很好的載體。
喝的巧克力,可以看產區點單!TERRA 每天供應二至三種產區的氮氣冰巧克力,從坦尚尼亞、秘魯,囊括至越南、台灣,如同一片片 bean to bar 巧克力,TERRA 的 beat to “bar’ 巧克力飲,也呈現單一產區巧克力的千滋百味。
具體來說,氮氣冰巧克力的製作,就是為巧克力飲灌入氮氣。這事關氣體的溶解度,溫度越低、壓力越高,溶解度就越高,因此熱可可做不出氮氣飲。先把單品巧克力溶解,再降溫,分為冰水冰鎮、置入冰箱過夜二階段,再把冰巧克力飲裝進鋼桶,並打入氮氣。氮氣需要時間溶解,因此整個製作時間,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時。
客人點單後,服務生會先在香檳杯的杯口內緣擠上一圈巧克力醬,作為裝飾、增添風味,再操作拉桿,豆沙色的冰巧克力傾瀉推升,有如生啤一般,停在令人垂涎的高度。
巧克力的多元體驗
當然,傳統意義的 bean to bar 巧克力還是有的,畢竟這是楊豐旭的老本行。店裡目前販售越南、印度、馬達加斯加、多明尼加、秘魯、哥倫比亞等等產區的單品巧克力片,先前ICA比賽獲獎的三款調味巧克力:黑金(烏魚子)、甘苦人生(牛蒡)、萬靈丹(川貝枇杷膏),也一應俱全。
想一次品嚐多款單品巧克力嗎?不妨點份內用的「單品巧克力品味組」(Choco Flight),引用調酒界「環遊世界」(flight)的概念,讓你一次嚐遍店裡供應的所有產區巧克力。
也有甜點可吃。成為巧克力師前,先愛上烘焙的楊豐旭,在九日風時代就推出多款巧克力甜點,延續至 TERRA,可頌、巧克力塔、焦糖巧克力千層等等,都是人氣品項,開幕後,時常在打烊之前即紛紛售罄。
不論吃的喝的,只要客人有點餐,楊豐旭就會送上一份烘烤完成的可可豆。這是店內品嚐巧克力的起手式,楊豐旭堅持安排的體驗,他希望客人能從可可的素顏開始認識巧克力,嚐一嚐澀澀的皮,剝開硬脆的豆子,嚼一嚼無糖天然的風味。與可可的近距離摩挲,或也會激發出好奇心,客人探問的興趣,是楊豐旭最樂見的。
立足台灣的國際級巧克力專門店
然而,這些細緻的設定,已是精品巧克力中的金字塔階級。精品巧克力在台灣誠屬「迷你眾」,《食力》曾報導,2019年台灣巧克力市值為新台幣八十八億元,百分之七十卻被金莎、健達出奇蛋、明治巧克力等國外大眾品牌佔據;作為嗜好性消費,一片動輒三百元以上的本土精品巧克力,根據《食力》的調查,百分之七十五的民眾買不下去。
楊豐旭覺得台灣人喜歡巧克力嗎?
「開 TERRA 前不敢講」,他略顯遲疑,「但開店頭一個月,客人的反應還不錯。」他也會擔心,這是否為一時的風潮,客人的正面回饋與確實的開幕業績,卻也起了安撫作用。「我再也不會說台灣人吃不懂巧克力,」楊豐旭說,「客人喝得出來我們家的巧克力不一樣。他們只是缺乏認識的契機,或者教育的機會。」
TERRA 會是巧克力的推廣中心。除了精心編導的消費體驗,楊豐旭也希望開設巧克力品評課程,平日是輕鬆的 Choco Flight 品嚐,公休日有適合餐飲業者的專業講堂。
有意思的是,作為原生於台灣的巧克力概念店,楊豐旭卻不在TERRA強調台灣。這是刻意的。
「我不想讓 TERRA 與台灣巧克力劃上等號;我想讓大家認識巧克力的不同產區與不同風味。」
他希望 TERRA 是國際級的 bean to bar 巧克力專門店。「客人來到台灣,想到 bean to bar 巧克力,會想到 TERRA;而不是想到台灣巧克力,會想到 TERRA。」
「台灣的餐飲業,很多就是以國際規格作為設定;我們的甜點師不會比其他國家差。」
巧克力這門技藝,亦當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