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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葉草|《下廚找回自由:「祕境餐廳」主廚的人生故事》

我繼續努力前進,奮力穿越離婚官司掀起的風風雨雨,一次到一個偏遠地區辦晚餐會,逐漸重拾力量,重建生活,試圖在法庭上證明我是個可靠的女人,有充分的資格奪回我兒子的監護權。傑姆今年已經十二歲。雖已不再使用藥物,我卻永遠無法擺脫藥物帶給我的汙名。一次脫軌所犯的錯剝奪了我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的最大目的──成為一個母親。我忙著籌備晚餐、做菜、整理露營車,同樣的過程一再重複,但永遠甩不掉內心的恐懼:我永遠失去他了嗎?答案可能是肯定的,想到這裡我就心情沉重,驚駭不已,心裡像破了一個大洞,因此除了繼續爭奪監護權別無他法。這時候要是停下來,我一定會垮掉。

夏天的腳步未曾停歇,我也一樣,繼續在穀倉、農場、蘋果園的樹蔭下、開闊的原野舉辦一場又一場精心準備的晚餐。拖車上的輪子讓我繼續轉動。不用下廚的日子則要去心理治療、跟律師開會,以及出庭。我要向他們證明我已經戒掉藥物,有能力工作,而且正在為更健全的新生活鋪路。最後,法院終於否決湯姆的提議,允許我一個禮拜跟傑姆相處兩天,而且不需有人在旁監督,但我們難分難解的離婚官司還是繼續拖著。

傑姆也失去了很多東西,從擁抱中我就感覺得到。他抱我抱得更緊,牽我的手牽得更久,而且黏著我不放。這件事同樣對他造成了傷害,而我們被剝奪的相處時光從此一去不回。想到湯姆從我身上奪走的一切,我不由得愈想愈恨。我知道那在我心裡留下了多深的傷痕,更害怕那對傑姆造成了多大的創傷,只希望難看的離婚官司不會徹底摧毀他可愛善良的心靈。他是無辜的,完全不關他的事,卻成為這場戰爭的受害者。儘管如此,還是有美好的東西等著我們去發掘。我們有未來可以期待;前面的風景或許不同以往,卻提醒我們要把握機會用力地愛對方,能夠相聚的寶貴時間不再被視為理所當然。我們去海裡游泳,買冰淇淋甜筒吃,找風景優美的地方吃炸雞薯條,帶芬妮沿著黃土路散步,或是為了看海,坐渡輪到維諾哈芬當天來回。我們去走羅克蘭的花崗岩防波堤,或去貓頭鷹頭參觀交通博物館,其實主要是去老雜貨店買超多汁漢堡吃。

Erin French 主廚書中所提到心愛的兒子傑姆(Jaime);圖片來源:Erin French 官方臉書

但再怎麼充分利用相聚的時間,終究必須道別。每次轉換心情和面對離別,對我跟傑姆都是一大折磨。他會抓著我,拚了命地抱住我,可以的話永遠都不想放手。我不得不假裝很高興他要回到湯姆身邊,不得不忍住眼淚,避免自己崩潰,即使他哭得很傷心也一樣。有時交接時我控制不了淚水,他就會抱我抱得更緊。湯姆在一旁恨恨地斜眼瞪我,說我太情緒化,甚至失控。我忍不住覺得他其實在暗自竊喜,因為他對表露情感的看法跟我爸差不多,他們都覺得表露情感就等於軟弱沒用。他可能跑去跟律師說我哭了,在法庭上用我的眼淚攻擊我,證明我不夠穩定,這樣就能增加自己保住監護權的機率。有時候湯姆會直接把傑姆拉開,即使他拚了命巴著媽媽不放,就算在公共停車場、加油站或任何一個顯眼的交接地點也一樣。那種感覺很不對勁,我擔心那對傑姆和他心靈造成的傷害,擔心對他的影響永難磨滅。我看著他用《Minecraft》來逃避這一切。虛擬世界變成他可以暫時逃離、遺忘真實人生,從頭建立新世界,聽著簡單的旋律平撫心情的地方。但無論在遊戲中挖得多深、蓋得多高,終究都有限制,遊戲還是會結束,他又得回到被我們打破的世界,重新面對現實。這一切都是我們造成的。都是我們的錯。我的無助感伴隨著自責和自我厭惡而來,但我極力抵抗那種感覺,就怕再度墜入深淵,再次失去他。我利用每週一次的心理治療宣洩傑姆被湯姆帶走對我造成的痛苦,也漸漸體悟我得用不一樣的方式內化跟兒子告別的過程,才能避免再度崩潰。

傑姆不在身邊時,我必須好好利用時間,規劃下一次的工作。不能永遠居無定所,必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從頭打造新生活,為了傑姆,也為了我自己。找一個我跟傑姆都覺得能被接納和理解,也能忠於自己並好好活下來的地方。我們需要一間能稱之為家的房子。要過得幸福,我們需要的不多,簡簡單單就能如願。閉上眼睛我就能看見:一棟木板搭成的古老農舍,油漆剝落,夏天開關紗門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我腦中浮現北美喬松木鋪成的地板,我可以把它重新打磨之後再上一層亮光漆,把它變得煥然一新,但踩上去還是會吱嘎作響,提醒我們地板已經超過百年歷史。或許還能養幾隻雞,任由牠們在院子裡亂跑亂跳,自由活動,從草地裡挖小蟲填飽肚子。沒錯,我看得到,感覺得到,心裡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願望成真。

Erin French 主廚的「秘境餐廳」位於美國緬因州自由鎮,一年只開店6個月,不接受網路或電話訂位,想去只能先寄明信片,等待抽籤;圖片來源:Meredith Brockington 拍攝;新經典文化提供

我開著爸的笨重貨車,後面拖著露營車,載著傑姆和坐在我們中間的芬妮前往四季農場(Four Season Farm)。位於港邊村的四季農場,是園藝達人艾略特.柯曼和芭芭拉.達姆羅許的家。我很開心他們答應讓我借用,在八月的某個週末舉辦幾場快閃晚餐,更開心的是這次能帶傑姆一起來。我們開過一條松林道,經過一片片迎風搖曳的秋麒麟草,繞過遍布岩石的海灣,穿過高低起伏的藍莓荒野,終於來到通往這座知名農場的黃土車道。我把車停在一大片不規則的義大利羽衣甘藍菜田旁,解開掛鏈,準備在這裡過夜,明天勢必會是辛苦的一天。在露營車上,我們鑽進睡袋睡得又香又甜,因為這趟冒險有彼此的陪伴而感到心安。

隔天早上醒來,我立刻開始準備晚上的盛宴,周圍的景致看得我心花怒放。我們得去鹿島的北四十四咖啡館拿新鮮咖啡豆(傑姆甚至還能幫忙烘咖啡),還得去巴加杜斯河拿大袋大袋裝的生蠔。回農場途中,接近昨天我們經過的馬蹄鐵形的美麗海灣時,我放慢速度。我看見岸邊長了一排深紅色的海玫瑰,心想或許可以找些「野味」來為我在腦中構思的料理增色。我停下車,傑姆牽著我往海邊走。芬妮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開心地濺起冰冷的海水。我們東挖西找,想看看會不會幸運挖到蛤蜊(結果沒有),然後撿起扁平的石頭在早晨的平靜海面上打水漂。艾格莫琴海峽輕輕把浪打向砂石海灘,我們看見一艘小帆船在薄霧中飄蕩,隨著浪尖高低起伏。那就像印在明信片上的緬因州美景,或是我常在睡前讀給傑姆聽的羅勃.麥羅斯基繪本《緬因州的一個早晨》(One Morning in Maine)裡的畫面。如同夢境一般。我深呼吸一口氣,想把這一刻吸進體內,烙印在記憶中,永不忘記望著傑姆開心挖沙、芬妮濺起浪花那一幕我感到的自由自在和心滿意足。我們都好好的,幾乎回到正軌,度過了危機,甚至感到快樂,彷彿籠罩我們已久的陰霾已經像匆匆飄過的霧氣一般散去。雖然離戰爭結束還很久,但一起踏上這個小小的探險使我們覺得暫時擺脫了戰爭。我在滿潮線採了些沙拉用的野生黃金四季豆,不由欣喜若狂。另外還有雞尾酒或許可用的海石南,以及可以做成風味果醬用來搭配豬排的野玫瑰果。我把這些寶藏放進籃子,看見路邊有些紫色野薊,擺在大花瓶裡應該很適合。接著,我從眼角瞥見上面掛著萊姆綠小球的細長枝條,是我沒看過的植物,但有種獨特的美感,用來搭配野薊剛剛好。我撥開草叢,從刺藤間推擠而過,拿出後口袋的園藝剪刀割下半打綠金色的長莖。我舉起長莖掛在肩上,再度深吸一口氣,閃亮的葉子貼著我的脖子也心甘情願,看見傑姆和芬妮在水邊玩你丟我撿的遊戲,心裡一陣暖意。此時此刻宛如天堂

Erin French 主廚「秘境餐廳 The Lost Kitchen」的起點是一台露營車;圖片來源:The Lost Kitchen 官方臉書

回到農場我馬上用這些新發現來發揮創意。把摘來的野薊和不知名的長莖插進透明大花瓶裡,細心地修剪,足足玩了十分鐘,傑姆坐在我旁邊看書。我希望一切都盡善盡美,就像之前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插完花之後,天空開始飄雨。起初我不以為意,因為本來就計畫在農場上的一間番茄溫室舉辦晚餐,也想像過餐桌擺放在番茄叢間被藤蔓的清新草香圍繞的浪漫畫面。然而,溫室把雨聲放大,打在透明塑膠板上的雨聲大得像打靶聲,不像滴滴答答的雨聲。白天一直下大雨;下得愈多,廚房和溫室之間的小徑就愈泥濘。趕來幫我忙的媽媽兩邊跑來跑去,已經渾身濕透。我把全副心力投入準備工作,傑姆在一旁漸漸失去耐心,我感受到的壓力也愈來愈大,很怕會功虧一簣。原本風景如畫的完美一天,變成潮濕泥濘又吵鬧的混亂場面。

我看了一眼傑姆和我媽,兩人都渾身濕透,臉色難看,當下我就知道把他們送回自由鎮的家才是明智的做法。跟傑姆分開雖然難受,因為我們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但這樣的夜晚小孩需要洗個熱水澡,看部好電影邊吃爆米花。我抱抱傑姆跟他告別,後來我的支援團隊及時趕到。一群能幹的朋友不辭辛勞特地跑來幫忙,替我完成準備工作,擺設餐桌,在最後一刻處理各種瑣碎雜事。賓客抵達時開心地互相攀談,似乎完全不受外頭的毛毛細雨影響(溫室裡聽起來傾盆大雨)。他們小口品嚐當地生產的起司和麵包,輕啜加了農場現摘的小黃瓜和我找到的海玫瑰花瓣的琴湯尼,著迷地看著現場誇張惹眼的花朵擺飾。

我的朋友安托著銀盤端給客人開胃小菜,嚷嚷著:「這盆花不得了!是你故意開的玩笑嗎?」

「玩笑?什麼意思?」

「艾琳,那是毒漆藤!」

什麼?不可能啊!這不可能是我從小就認識、表面光澤覆滿林地的「三葉草,快快跑」。小時候奶奶和媽媽都教我要遠離這種毒草。還是小女孩時我光著腳在森林裡奔跑,就是它害我的腿和腳踝起紅疹和水泡。還有一次我穿著背心裙在田野上跌倒,腿跟屁股也因此起了一片紅疹。那不可能是同一種植物!是嗎

「它在這裡長得不太一樣。」安解釋。她說了她跟家人到佩諾布斯科郡的某個崎嶇沿岸露營的往事。那天他們把帳篷搭好,火也升好,準備圍坐在營火邊放鬆同歡。安去森林邊撿小樹枝,想拿來做適合夏天烤棉花糖用的竹籤。她一心想把這件事做好,特地找來粗細剛好的小樹枝,再用大摺刀把尾端削尖。接著拿一個蓬鬆的白色棉花糖插進削尖的小樹枝,放在燒得火紅的炭火上烤,慢慢轉動樹枝,假裝眼前是一臺自動旋轉烤肉架,與柴火木炭一起合作,把這道甜點烤成完美的金黃色,外皮酥脆,內部香甜柔軟,微微融化。她把又膨又黏的棉花糖夾進全麥餅乾和一片牛奶巧克力中間,暗自在心裡讚嘆這可能是她本季最成功的棉花糖餅乾。每一口她都細細品嚐,享受柴燒煙燻的特殊香氣。隔天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的臉和喉嚨都又紅又腫,因為她用來串棉花糖的小樹枝竟然是毒漆藤!

而我竟然用該死的毒漆藤插了一大瓶花。我把它扛在肩上貼著脖子搬上車,修剪時也沒戴手套,手上沾滿有毒的樹脂,明天早上鐵定會起紅疹。想到這裡我馬上全身發癢。傷害已經造成,現在也只能繼續把晚餐辦完,鎮定地勸阻賓客別靠近那瓶美麗又壯觀的花,之後孤伶伶在露營車睡一覺等明天再說。脖子和手臂愈來愈癢的同時,我想要安頓下來、找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與一個能精進廚藝的廚房,這樣的渴望也愈來愈強烈。毒漆藤提醒了我,這場奮戰還沒結束,前方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那天晚上雖然倒退一大步,我卻又比想像中走得更遠。整夜聽著雨叮叮咚咚打在鋁皮車殼上,我一邊在腦中列出目前為止我完成的事,免得一直去想皮膚好癢。

今年夏天我:

學會怎麼成功生火,同時保持良好的通風,在緬因州的寒冷清晨保持溫暖。

第一次使用桌鋸機,用回收的木板做了八張桌子。有木頭碎片為證,十根手指頭安然無恙。

親手把一輛一九六五年出廠的 Airstream 露營車的內部全部打掉,改造成活動廚房。

學會怎麼用一臺笨重的貨車拉動一輛二十四呎長的拖車。

在穀倉、蘋果園,及大雨滂沱的溫室裡掏心掏肺為人下廚。為一些人露出微笑、另一些人帶來喜悅。

戒掉藥癮。發誓再也不碰贊安諾或利福全,跟所有興奮劑或鎮定劑說拜拜(這輩子第一次吃大麻布朗尼嗨到不行,下不為例)。

領養一隻狗。至今納悶是誰救了誰。

赤腳穿過田野,到海裡游泳,找回自己。

把兒子搶回來。

 

下廚找回自由:「祕境餐廳」主廚的人生故事》;圖片提供:新經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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