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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的食材哪裡來?|《用愛發酵》

二○一四年,我和先生克里斯第一次見面,地點選在渡輪大廈的農夫市集。我們透過交友網站認識,不確定這場約會是否會尷尬無聊,所以我選在最自在又可以一舉兩得的地點,約會順便買菜。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騎著紅色腳踏車到了熱鬧繁忙的農夫市集,按照慣例繞行每一條走道,看看有什麼新產品,想像可以配出的菜色。那時的我已經很習慣到農夫市集買菜然後自己下廚,等待熟悉的食材隨著季節到來,也欣喜遇見沒看過的蔬菜水果,跟農夫聊聊他們推薦的料理方式。

克里斯在交友網站上的照片看起來善良,更難得的是他總是準時回信,不像大部分的人突然就沒有回音。我沒多想,回簡訊約他在市集的蔬果泊車站(veggies valet)見面,這裡不是為了停車,而是為了大量採購的消費者可以暫時寄放買好的物品。後來我才知道,他從未聽過這種地方,覺得新奇有趣,第一印象就此建立。

克里斯在灣區出生長大,廣東華裔。我們沒有共同朋友,而且有截然不同的灣區食物體驗。還好交友網站讓我們遇見彼此。

你可以在舊金山新中國城(Clement Street)的中國商店找到他的身影。那裡穿著鮮豔圍兜的阿姨們用廣東話吆喝著:「好靚嘅 cherry,好靚嘅 cherry。」好漂亮的櫻桃!我呢,不是在農夫市集跟德沃托果園的老闆史丹買從沒聽過的蘋果,像是 Newton、Pippin、Pink Pearl 和 Mutsu,就是在嬉皮調調的蔬食合作社買味噌和鷹嘴豆。

克里斯從小到大最懷念的食物印象,是中式自助餐和媽媽的番茄牛尾湯,溫暖又豐富。我一個人在舊金山沒吃過中國菜,只有為自己準備的無過敏原料理,以橡子、椰子烘焙的糕點,或是用白花椰菜當米。

和克里斯交往後,我們都從新的角度認識食物。新中國城和農夫市集開始都有著我倆的蹤影。因為他,我去中國商店買薺菜,包有家鄉味的水餃,購買農夫市集找不到的茼蒿,替火鍋增添台灣味。克里斯陪著我騎腳踏車去市集,扛一箱箱的新鮮蔬果,綁在單車後架上回家,怕是心裡想著:腳踏車裝這麼滿的食材,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後頭的車看了應該都害怕吧?

舊金山新中國城(Clement Street)街景。圖片來源:The Cultural Landscape Foundation

有問才會有答案,因為消費者在乎

克里斯認識我之前,也從未注意食物過敏的問題。

在我確認食物過敏後,第一次跟朋友去餐廳,我聽見自己用陌生的聲音詢問:「不好意思,我對麥麩過敏。請問有無麥麩料理嗎?」聲音裡充滿著膽怯。

從小在台灣,我鮮少在餐廳多問過什麼,尤其是一些小吃店,老闆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有了過敏的問題,逼得我不能不問,強迫自己建立一種「我得為自己撐腰」的信念。我得替我的身體表達需求呀!

記得剛開始,我還常常需要向餐廳解釋什麼是麩質,但這些年下來,尊重和願意協助過敏者的業者逐年增多。

同時,在學習食療這些年,想問的問題越來越多。我想知道餐廳食材的來源,肉品的動物養殖過程是否人道,更好奇每個食物背後的故事。認識克里斯之後,他也非常支持我的需求,認為有問才會有答案,餐廳和企業才會知道消費者在乎。

有趣的是,幾年後我找到一種能量療法,讓我不再對食物過敏,血液檢查也沒有過敏跡象,我終於可以放下重擔,不再需要確認餐點是否無麩質,這讓我突然又害羞了起來,不好意思麻煩餐廳人員。彷彿被診斷正常後,我不再理直氣壯,喪失了在餐廳裡光明正大提問的資格。

一次跟克里斯的家人共進午餐。站在堆滿啤酒、冰紅茶的桌面旁,服務員正幫我們點菜。我輕聲地問:「請問你們的肉有沒有打生長激素和抗生素?」服務生不太耐心地回:「妳說什麼?」克里斯的家人也轉頭看著我。那一瞬間,後悔、不好意思、甚至做錯事的情緒湧上心頭,我連忙輕聲說:「沒事,沒事。」

這時克里斯傾身過來,向服務生重述我的問題:「她想知道你們用的肉有沒有打生長激素和抗生素。」對方說:「呃,不知道耶。」我趕緊回答:「那我就點你們的野生鮭魚好了。」

此起彼落聊天的聲音恢復,克里斯轉頭告訴我:「妳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也可以幫妳,但是我們一定要問。是妳教會我,消費者的詢問和要求是業者進步的動力。」

我們的起點不同,但他支持我的理念,有時甚至比我還認真。過去,他是個買菜總是要選最便宜、最新鮮、最漂亮的人;如今,他每個週末帶著孩子在台北跑農夫市集,還會帶著不鏽鋼盤到傳統市場採購,減少塑膠袋的使用。我常在想,在攤販們的眼中,中文不太流利的克里斯應該是個「怪怪的外國人」吧。

每次向店家詢問,就是一次創造改變的契機。或許是受到華人文化影響,有時候我們會覺得,在餐廳裡提出疑問和要求,是在「麻煩別人」。但仔細想想,回答客人的疑問和要求,不就是服務生的工作之一?

我和親戚們在台灣用餐,他們有時候會覺得我在找麻煩,為什麼不開心吃飯就好?點餐時提出的問題如果服務生不知道答案,就得回去廚房問廚師、問主管,這樣所有人就得陪著我一起等待。我去市場買鴨蛋,問對方鴨子的飼養方式,家人一開始也是難以理解,有機不有機的,有什麼關係?不都是鴨生的蛋?即使是最疼我的媽媽也會形容「我女兒比較挑」,對此覺得不好意思。

我們之所以覺得提出問題不好意思,除了怕對方不見得知道答案,也怕我的問題會不會很奇怪,過去會不會從沒有人問過。可是,當我們都陷入這種充滿限制性的情緒中,就沒有人敢發問,問題也就永遠得不到答案。我期待,藉由一次又一次不要害怕、不要不好意思而提出的問題,可以讓越來越多商家知道消費者在乎,進而主動提供答案。就像請服務生介紹餐廳裡的紅酒,沒有人會覺得突兀或不好意思吧。

我的紅色腳踏車,採買的好夥伴。(克里斯攝);圖片來源:遠流

試著問問題,參與從產地到餐桌的過程

我很喜歡吃草莓,但又甜又脆弱的草莓有機種植不易。有一次我看到台北路邊賣草莓的攤商,招牌上斗大的字體寫著「無毒溫室草莓」,我興奮地上前問對方:「你們的草莓是哪種種植法?」對方滿臉錯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告訴我這些草莓也是他跟親戚批來賣的,所以他不知道是哪種農法。

我當時心裡想著:我該相信他嗎?會不會打出無毒的招牌,只是為了吸引重視食品安全的消費者?但我不希望我每天與外界的接觸,都是以不信任為出發點;我不希望我吃下的每一口食物,都帶著壓力與懷疑。於是我選擇了相信,同時也希望他把今天和我的對話帶回給他的親戚,讓種植者知道,有人在乎他的無毒草莓是怎麼種植出來的。當下一次又有人提出疑問時,可以給出讓人滿意的答案。

現代社會的消費者,被訓練成不需要問問題。食品業者鋪天蓋地的商業廣告,彷彿在告訴我們:讓這些大企業提供的食品,以最快速的方式餵飽你全家就好,享受商品給你的愉悅及便利,你們不需要知道食物的源頭。於是,我們買一瓶汽水,不曉得背後的原料有什麼;吃著餐廳裡的菜餚,不知道食材最初是什麼模樣。

剛回到台灣時,除非是去強調溯源的餐廳,否則很多問題經常得不到答案。我觀察,台灣民眾吃東西時很講求「CP 值」,希望能用最低的價格,吃到最多分量的食物。餐廳業者為了追求 CP 值,必須壓低食材成本,久而久之形成惡性循環。還好,這幾年食安議題逐漸受到重視,至少越來越多台灣的餐飲業者會在菜單上主動註明肉品等食材的來源。

如果要談食療,我們不能只當一名在食物產業鏈最末端等待的消費者。我們必須認識、必須參與從產地到餐桌的過程。想要進入這個循環裡面,參與的方式有很多:我們可以自己種菜,也可以認識農夫,透過消費支持他們的農法;我們可以不要倚賴加工食品,與其到超市買現成的紅醬,不如自己挑選番茄熬煮。

而對著商品問問題,也是其中一種參與方式,更是對食物的尊重、對身體的尊重、對這片土地上萬物的尊重。我不想吃進帶有生長激素與農藥的食物,不單只是為了我個人的健康,同時我也不希望農田受到汙染,不希望大自然中飛過的鳥、跳過的螳螂,甚至是生產者農夫的健康受到危害。

這樣的想法讓我慢慢找到抗衡「不好意思」的力量,即使在我沒有了醫生處方,不再需要為了過敏問題而提問,我依然可以為了環境發問,為了食物鏈上的每一個生命發問。

延伸閱讀:接受身體給的「不」|《用愛發酵》

用愛發酵:和食物對話,從我到我們的療癒之路》,圖片來源: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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