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攝影中,「魔幻時刻」意指黎明日出或黃昏日落時,天空色彩有如魔術般的幻化過程。黃橘紅紫的遞擅流轉,洩露了時間的行跡,震撼了人的眼睛。
這天,我走進了漫山遍野的魔幻時刻。
趕路的心還在上上下下,從台北開車奔往台中新社,週六交通並不順暢,沿途有雨,已經遲到半小時了,沒想到,卻剛好迎來絕美日落。
店長 Amy 的細心解說,我都心不在焉啊!(抱歉!)一踏進飛花落院,眼睛就忙碌起來,手指禁不住要按快門:池塘邊碎石上的藍花楹,盡頭有綠的長長簷廊,沐浴在斜陽中的發呆亭,挺拔雍容的鳳凰木;還有,一轉彎,豁然開朗的居高絕景。
那是一片寬闊的露台,位於飛花落院的背面,面向群山,遠眺無礙,太陽正在我們眼前緩緩下沉。樹梢是金的,薄霧是金的,石凳是金的,人的頭髮也是金的。我身後的飛花落院,二層樓的長型建物,也染上金橘光輝,搭建露台時繞開保留的大樹,給接近地面的光投射出黑黑斜斜的影子。
金光正在撤退,天空正在蛻變,在夕陽餘輝中,我們又往上走。腳踩著的石階,是一墩石牆的頂面,石牆被喚作「老石牆」,也是「老實牆」,全由原石與泥土鑲嵌而成,為了取得恰巧的平衡與理想的形狀,建了三次。
茶屋在盡頭迎接我們。入內,終於,我與飛花落院的創辦人魏幸怡(Sandy)面對面。
理想的實踐
魏幸怡是「麻葉餐飲集團」的創辦人與執行長,經營台中餐飲市場二十五年,目前旗下品牌包括「一頭牛」日式燒肉、「八豆食府」壽喜燒與精緻鍋物,「飛花落院」則是其突破自我的旗艦大作。
「我和先生原本只是想弄一個自己喜歡、可以招待親友的地方,沒想到一弄下去不得了。」她笑笑地說。新社作為台中人的後花園,魏幸怡與先生張智強一直很喜歡來走走,十多年前上山吃飯,邂逅了餐廳旁邊這塊山地,便承租下來,豈料一啟動才發現工程浩大,「光是整地就整了三年」。從茶屋往下看、我們待過的那片大露台,原本不是平的!「茶屋這裡是最高點,往下本來是一個斜坡。」魏幸怡說,做完水土保持,開餐廳的資金就已耗盡;又過了七年,總共十年的光陰,飛花落院才完工。
曾經動過放棄的念頭,卻受不了半途而廢,魏幸怡與擔綱設計的先生硬是把頭洗完。心血涓涓,灌溉細節,飛花落院可說的地方太多,譬如我們身處的二樓,連同茶屋與主建物,是用向中油標下的七千根木頭,沒用一根釘子,鑲嵌而成;二樓洗手間外的「屏風」,則來自中藥店的櫃檯,熱愛「撿破爛」的先生之靈機一動;二樓室外的枯山水,一座氣宇軒昂的凋木,則是被雷劈過的斷樹,從印尼運回台灣。
如果設計師先生有收藏癖,魏幸怡本身也不遑多讓,她自己的倉庫裡,擺滿了茶具。她和茶結緣頗深,曾經開過陪伴台中人成長的泡沫紅茶店「麻葉茶館」,自從決定打造飛花落院後,她也學茶,至今九年。這天,她泡的是「莊記茶業」二代茶師莊鎔璞特製的「美人紅」,以紅茶製法完成的東方美人茶,發酵讓茶體更加飽滿,香氣濃美。
從茶裡感受到的美,也在飛花落院實現了。
經營者本色
魏幸怡開過大大小小的餐飲店家,不僅僅是燒肉、火鍋、泡沫紅茶,法餐、披薩等等也做過,二十七歲創業至今,經營過十一種(還是十三種?她自己也不太確定)餐飲類型。
曾經,她遇過內場廚師集體走人、餐廳無以為繼的慘況。她告訴自己不要再開這種餐廳,「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捲土重來了。」
其實,魏幸怡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希望飛花落院不是風景美麗餐點簡陋的景觀餐廳,因而試著打造較精緻的用餐體驗,但她也設定界線,飛花落院成功與否不繫於主廚一人。從餐廳的量體也可看出端倪,飛花落院供應午餐、晚餐,一樓的用餐空間,滿座可達一百一十人,現礙於人力不足,才只開放五十五人;二樓的茶室也座位充足,若能另行運用,又是一筆營收。
天色分分鐘在變化,待我們入座享用晚餐時,恰好是火橘拼貼藍紫,晚霞的最終餘韻。我們到訪的這天,仍是開幕菜色,秋冬菜單因故推遲至十二月第一週登場,很可惜趕不上,但也嚐到了飛花落院想表達的,日式懷石結合台式熱情的款待。譬如一道「大根煮」,運用新社的香菇、大坑的竹筍(現已過季,改用屏東筍)、水井的蘿蔔,是一道在地野菜風物,香菇、竹筍油炸成天婦羅,淋上含有大量蘿蔔泥的鹹甜醬汁,溫暖討喜。
另一道「季節野菜釜飯」則有絕招,不僅使用日本高檔 Anaori 碳鍋炊飯,更拌入甕仔雞的雞油,香味撲鼻,連同大紅袍花椒、醬油一起調味,鹹香油潤,是第一吃;接著攪進米香、玉米苗、毛豆、雪菜、烤鰻魚等等佐料,軟脆兼施清爽宜人,是第二吃;最後倒入柴魚高湯,成為鮮美的茶泡飯,是第三吃。
也有茶搭餐、酒搭餐,茶搭餐則是魏幸怡的自信之作。譬如開頭一杯茉莉金萱氣泡茶,以彰化花壇手摘茉莉和阿里山金萱茶製成,茉莉花和金萱茶「睡一晚」後,挑掉茉莉花,再將金萱茶冷萃三天,有如香檳般清涼帶酸;清香冬片搭配大根煮,也優雅宜人;甜點前的一杯冰梅茶,則解膩舒爽。
近黃昏也好
用完甜點,走到室外,抬頭望見滿天星斗。魏幸怡透露,二樓還有四間住宿套房,正在規劃中,每個房間都附有澡池,「如果可以一邊泡澡一邊小酌,一邊看星星,應該很棒!」
是的,飛花落院也將附設民宿,開放日期遙遙未定。什麼都要慢慢來?飛花落院原始租約是十年,花費十年才開幕,於是跟房東再簽了二十年租約。魏幸怡不去想接班,更沒有百年大計。
「再做二十年,我也七十幾歲了,應該夠了。」
人生美好的二十年才正要開始。
夕陽無限好,近黃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