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南與陳嵐舒交手,好像資優生一起做科展,全力以赴的精神燃燒滾燙,菜單當然不同凡響——他們不要你做一道我做一道,每一道菜都是二人共同的創作。他們也特別強調「自然」這件事,希望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法菜與中菜的結合有如咖啡加牛奶那樣理所當然。
十月初我在台北已經吃過一場芃卓聯手大班樓,是大班樓第一次在法餐場景中演出,中餐的熱鬧豐盛轉為優雅節制,刷新感官,菜色也展現出四手餐會難得一見的質感與心意。這一次換芃卓客座大班樓,中餐主場氣勢雍容,而且完全展露大班樓精挑食材的本地優勢——畢竟,大班樓可有二位漁民退下來的阿九、阿十每天上市場撿海鮮、三十隻花蟹只挑一隻的大手筆。
食材絕對是大班樓的明星。先不說別的,前菜的八小碟裡,蘭州百合就好吃到暈!整球碩大似燈泡,是生長六年的結果,一瓣瓣入口爆出甜汁,清脆響亮,拌上玫瑰糖與法式酸奶,就涮嘴到天堂。鮮人參與雞汁花生油醋也很妙,人參的深邃藥香與先苦後甘,被花生的堅果甜感安撫了,愈吃愈上癮;坐月子常吃的薑醋豬腳,變成了小巧方正的法式肉凍(terrine),味型在結構變,也是好招。
台北與香港都有的一道「酥皮鮑魚濃湯」,酥皮的疏鬆與奶香聯合魚子醬的鹹鮮雖是親切的法式風味,和冒煙的鮑魚濃湯一起嘗,潮香與鮮美卻像閃電一樣劃過味蕾。這是濃湯?還是肉粥?這一小碗,是一百二十顆南非新鮮鮑魚的結局!「不過是」用水煮鮑魚高湯、開火濃縮,再把鮑魚肉打碎,加一點點鹽提味。葉一南說,這叫做「以本傷人」。
另一種以本傷人,是稀有珍貴的老鼠斑,十隻橫陳在廚房裡。拿來做蒸魚必然美味,但葉一南與陳嵐舒覺得無聊。擺脫掉蔥薑與蒸魚豉油,這老鼠斑,浸在以魚湯做底的酸湯裡,調味卻往西方去,以酸豆、鹹檸檬吊出亮酸與芬芳。老鼠斑極好吃,嫩肉既細又彈,配合酸鮮的湯汁入口,我在吃最高級的瘋狂水煮魚(acqua pazza)。
「雞油花雕蒸花蟹配陳村粉」是大班樓最知名的招牌菜,也是這次合作明顯的改造標的,主要的考量是如何從澎湃大菜變為單人位上,仍然不失神髓。鮮味是一大重點,原本米製的陳村粉,被換成花枝細麵,醬汁也要做到濃味,雞油以外還要加上昆布與蜆汁,濃縮後才加花雕酒,期許達到大份量的效果。我捲著花枝細麵放入口中,深邃繁複的香與鮮喚醒原版記憶,卻是花蟹的品質教人讚嘆,極豐滿、極甜美,一絲絲蟹肉撩撥著齒間,顯現大班樓專人精挑食材的本事。
樟木煙燻鵝是大班樓的另一道招牌菜,葉一南說這是「大班樓材料最簡單的菜」,謙遜得很,其實根本複雜得要命。這鵝事先經過醃漬,用什麼醃呢?雞、鴿、鴨蒸出的家禽汁!醃好的鵝還要蒸八小時、風乾、煙燻,上菜前淋熱油使之酥脆噴香。這道菜在芃卓也有出場,回到大班樓,在原版的鵝肉與鵝頭之餘,依舊添加法式變奏,一窪威士忌醬汁在旁,還有夾著鴨肝的閃電泡芙,待我們放入鵝肉絲一同享用。原版就有鹹味與肉香的多重層次,夾進鴨肝與閃電泡芙裡,更增趣味印象。
已經飽到要喊救命,乾巴菌煲仔飯出場又放棄抵抗。揭開大砂鍋的蓋子,上頭鋪滿焦酥濃香的炭烤熟成鰻魚,以大火煲出的絲苗米香到天花板!有了乾巴菌,松露可以閃開,蕈香結合米香嫵媚勾魂,長型的香米乾鬆爽朗,入口的粒粒分明太棒了,鍋巴更是脆到最高點!日本再怎麼頂級的米,來到這裡也是不合時宜的。
就連蔬菜都前所未有地美味。不過是簡單的芥蘭與菜心,卻是風味頂尖的芥蘭與菜心,我尤其對芥蘭印象深刻。原來這是「紅腳芥蘭」,莖梗呈紫紅色,大班樓精選直徑一致、幼細嬌嫩的前段,牙齒一咬就竄出濃郁的甜與尾韻的苦,脆韌交錯的口感要用心咀嚼,風味之強像是修圖把飽和度一下子拉高一樣。跟葉一南說芥蘭好好吃,他只是回:「每天從中國新鮮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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