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餐廳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不只是供人吃喝的所在。社交功能也有,娛樂性質也有,婚喪喜慶送往迎來,這是從消費端而言;從產業端而言,培育餐飲人才,研發廚藝新知,因為市場競爭而屢有迭代。
餐廳可以被賦予的意義,很多。
位於台東長濱的「Sinasera 24」,一間餐廳則是一個社區的支點。是一個大平台,串連起當地的物產與鄉親,彌補城市與偏鄉的差距,招睞各行各業達人專家。它的起點很辛苦,城市餐廳哪需要這樣天降大任,不過就開門做生意,可偏偏一間開在長濱的法式餐廳,在求生存的過程中,順理成章肩負更多社會意義。
在地的風土,量少珍稀而無商業化可能;不出世的職人,默默從事固執的工作;廣袤的山林,只待有緣人來欣賞。種種城市難以立足的人事物,透過 Sinasera 24 發聲出來。
有心插柳,開花結果。度過最艱困的時刻,屆滿三歲的 Sinasera 24,正在全速轉大人。
各界職人協力的精彩菜單
慶祝三週年的這晚,Sinasera 24 高朋滿座。不是只有媒體記者,現場有一半的來賓,是主廚楊柏偉(Nick)平日搏感情的大哥大姐—「阿貴手工黑糖」的宋大哥,「永福野店」煮海鹽的蔡班長,「南溪苦茶油」的葉大哥,「白桑安白玉蝸牛」的文大哥,「慕勒諾斯香草園」的李大哥,「竹湖山居」的美菊姐,等等等等。他們是 Sinasera 24 表現長濱在地風土不可或缺的食材生產者,也是 Nick 主廚的導師與創作靈感,在此週年餐會的手冊中都有詳細介紹;手冊裡,唯獨 Nick 主廚沒有顯名。
也不只人來了。靠近門口的一張餐桌,安坐其上的是各界職人的作品:琴酒專家SOSO鄭哲宇與「合力酒廠」以台東物產為 Sinasera 24 特製的琴酒「Sinasera 24 Gin」;因「阿米斯音樂節」而誕生、由「出力釀」、「威石東酒莊」、「Don Kindeli 酒莊」合作的「Malikuda 牽手酒」;由2013年北歐盃咖啡烘焙冠軍、Fika Fika Café 創辦人 James 陳志煌烘製限量的「南竹湖部落海風日曬咖啡」;以花蓮大理石廢棄食材製作、「魂生製器」的「大氣氤氳系列陶器」。
我啜飲著「Sinasera 24 Gin」調成的 Gin & Tonic,感受青草、海風在鼻息。餐廳外面的陽台上,起了炭爐,烤著牛舌,長濱的夜和其他地方一樣黑,卻彷彿看得見遠方的海浪與樹冠。
大地的二十四節氣,「Sinasera 24」的命名意涵,在此初冬年尾之際,Nick 主廚端上了「小雪」菜單。
來這裡吃飯,就好像來上一堂花東食材的通識課。
以長濱土雞熬煮的雞湯,加入當地人喝的樽酒,有如法式燒酒雞一般,熱辣又舒暢。白桑安部落養殖的白玉蝸牛,油封後以花蓮黃金蜆和白花椰泥、鱒魚卵賦味,彈彈QQ可比鮑魚;竹湖山居的芭蕉乾,則與核桃揉進了麵包裡,蘸麵包的油,不是先前堅果風味明顯的苦茶油,而是橄欖油與阿美族的醃魚「a’nato」,類似醃豬肉「silaw」,唯以鰹魚的魚肝與魚卵鹽漬而成,有如鯷魚一般鮮鹹,和麵包確實搭配。
Nick 主廚善烹海鮮,不只因為他曾在法國馬賽修業,也因為東海岸就地取材。這個時節正盛產旗魚,成功港的白旗魚,與同在產季的青魽,和鰹魚,做成了視覺簡潔滋味清鮮的生魚料理。僅僅以檸檬皮、龍艾草襯托油脂豐厚的白旗魚,子薑泥呼應鰹魚的鐵味與微酸,胡椒葉點亮肥腴的青魽,各種香氣提點魚鮮,這是創意生魚片了吧,法式料理的思考則來自番茄澄清湯,以及墊在底下的配菜—長濱小水母、花蓮魚翅瓜。蜻蜓點水般的輕盈曼妙。
長濱界橋培育的白蝦,煎熟後淋上彷彿白醬的米糊,要和底下煎過的長濱大頭菜一起吃,才能領略好滋味。圓柱狀的大頭菜整塊煎過,滷得入味,多汁又芳美,蘸上老菜脯與剝皮辣椒做成的醬汁,染上了時間的鮮味;點綴在米糊外層的碎米薺,微微芥末苦嗆,增添清新。
我五月造訪時很喜歡一道以大量橄欖油做醬汁的金蘭魚,這回,Nick 主廚用類似方法料理黑喉。餐會附近幾天,成功港浪大,黑喉得來不易,價格矜貴,Nick 主廚細心呵護,將魚菲力置於魚高湯中涮十五秒,斷生而不老,肉細質嫩;調味也纖纖細細,大量橄欖油和飛魚高湯、檸檬汁、九層塔末、香菜末做成的醬汁,一抹山當歸油透露暗香,草本芬芳與恬淡鮮味融為一體,襯黑喉魚正好,蘸麵包也棒,剛好第二款麵包是海女手採海菜口味,潮汐鹹度和醬汁搭極了。
延續海味,成功港章魚,一整隻腳裹上麵糊油炸,更多味道來自青蚵美乃滋、韭菜花與蛤蜊汁的醬汁,紫色酢漿菜輔以酸味,每一口都吃到每一種味道,構成簡潔。東北角鮑魚也不複雜,燉煮後再乾煎,搭配牛蒡醬汁與咖啡油,泥土氣息濃厚,用奶油炒過的煙燻波特菇疊上更多土壤風味,和鮑魚海陸輝映。
希望未來可以開出百分百海鮮菜單的 Nick 主廚,主菜還是選擇禽肉。玉里的櫻桃鴨,鴨胸浸過咖啡液,熟成一週,竟表現有如風乾火腿、起司的發酵風味,很香,鮮鹹氣味聚集在鼻尖。運用這點,Nick 主廚也用上藍紋乳酪,與刺蔥、蜂蜜、芥菜、檸檬汁拌在一起,用來模擬雪菜、老芥菜發酵的風味。確實像雪菜,藍紋乳酪賦予快速的鮮鹹,「臭味」反而成為優點,加厚了風味層次,和鴨胸很搭,鴨骨洛神醬汁偏甜口,也有平衡回來。
在竹湖山上,以自然農法栽種的白甘蔗,榨成汁後以灶火慢熬四小時,一年只煮一次的「阿貴手工黑糖」,Nick 主廚拿來做冰淇淋,點綴上長濱南溪部落水源保育區、葉湧大哥栽種並壓榨的苦茶油,苦茶油彷彿芝麻、榛果的堅果香氣和黑糖冰淇淋搭極了!正值產季的台東筆柿,香軟甜美,不太需要加工,單單配上浸泡過桂花、蓮花、廣藿香的打發鮮奶油,沾染花的雅香與木質調性,就很美味。
美好緣份織成人際網路
餐廳作為鄉里平台,不唯 Sinasera 24 為之,屏東的 AKAME 也同此理。來台東參加 Sinasera 24 的三週年慶,則再次刷新感受,特別濃厚的人親土親,不只是當地人親,還有跨越地理疆界的情感交流。不禁想看看各該人身後是否都有命運的紅線牽著。
因為阿米斯音樂節而誕生的「南島牽手酒」、「都蘭牽手酒」,這次在 Sinasera 24 三週年餐會上亮相,其中一位幕後推手是「跳舞大象葡萄酒專賣」的老闆 Jason。餐會中,Jason 上台介紹酒,原本他找一位好朋友來助唱,結果這位朋友從都蘭開車抵達都已經快十一點,餐會已經結束了!沒關係,吉他上身,依舊開唱,一干人等跟著學跳阿美族牽手舞,氣氛嗨爆!
餐會上好好吃的芭蕉乾胡桃麵包,以及配甜點的回甘野草飲,芭蕉乾與野草都來自 Sinasera 24 附近的「竹湖山居」。Nick 主廚大力推薦我們隔天去竹湖山居玩滑索、看美景,他說經營者美菊姐與賴大哥很辛苦,需要被更多人看見。我們去了,竟是世外桃源,夢幻秘境看山觀海美爆!下山時,與駕車的美菊姐一聊才知道,Nick 主廚當年在長濱服替代役時,教做菜的其中一位媽媽,就是美菊姐!
《工藝琴酒》的作者 SOSO 鄭哲宇,為 Sinasera 24 特製限量琴酒,也是天外飛來一筆。SOSO今年九月才第一次造訪 Sinasera 24,深為 Nick 主廚的手藝與愛護台東的心意感動,回到台北就自顧自地憑藉台東印象,在「合力酒廠」蒸餾出第一版台東琴酒;十一月時,他再訪 Sinasera 24,才把這款琴酒獻給 Nick。Nick 大為感動,當下就問 SOSO 有無可能讓這款琴酒於 Sinasera 24 三週年慶發表,SOSO 一口答應。就是這樣隨興的過程!
在合力酒廠裡,將五大類材料分別浸泡於麥芽與台灣米製程的基底烈酒,再蒸餾,每一批次只能生產十公升。包括南溪苦茶油、永福野店海鹽、南竹湖劉大哥咖啡漿果皮,以及長濱刺蔥、香檬、土肉桂、月桃葉與籽,等等材料,成為 SOSO 自創琴酒品牌「Soul & Spirits」的「台灣百味琴酒企劃」的第一號作品,也是 Sinasera 24 限定販售的聯名琴酒。是這樣美好的緣分!
南竹湖部落劉大哥種的咖啡也有故事可說。這咖啡就種在 Sinasera 24 後方山上,採取自然農法,面向湛藍台東大海、接受鹽味海風吹拂,而且就種在菸草旁,咖啡本身也帶有些許菸草味。附近的台灣獼猴會去摘咖啡漿果來吃!和台灣獼猴較勁而來的稀有咖啡豆,交到 Fika Fika Café 創辦人、2013年北歐盃咖啡烘焙冠軍 James 陳志煌手上,為了克服低海拔咖啡風味不足的問題,Jame s用三種烘焙方法,一種強調甜味,一種強調酸味,一種強調口感厚度,再把三種烘焙方法的豆子混合,沖煮之後,入口圓潤平衡、不苦不澀,巧克力、菸草的風味浮現。
希望台灣餐廳多多開發在地生產者
「永遠都有做不完的事情。」Nick 主廚不是在抱怨,話音中盡是甜蜜的負荷。
Nick 主廚出身台南,國中起就投入餐飲,曾在法國馬賽的米其林三星餐廳「Le Petit Nice – Gérald Passedat」擔任部門領班廚師(chef de partie),原想繼續在法國打拼,卻被「畫日風尚」的老闆打動,回到台灣,而且是台東長濱,打造一間旅社內的看板法國餐廳。相當大膽的決定,卻也非無脈絡,Nick 主廚曾在台東長濱服替代役,國中起就投入餐飲的他,訓練當地國中生參加廚藝比賽,說服校長打造專業廚房;台東豐饒的山產與海產也讓他傾心不已。
三年來,Siinasera 24 度過好些個一晚只有一桌客人的日子。生活在當地,Nick 主廚逐漸織起一張人際網,當地自產自足的大哥大姐成為他的「供應商」;當餐廳生意逐漸穩定,「平台」功能就真正成立了,Sinasera 24 要為在地農作物發聲,「支持自然農法、有機轉型」,餐廳與旅社可以成為合適的通路,給予合理的價格、對的客群。問 Nick 主廚還想開發什麼食材?「現在最難的就是海女這條線,」他笑回,有時候真拿這些大姐沒辦法!
疫情甚至推了 Nick 好大一把。國際旅遊凍結導致的國內旅遊熱潮,促使 Sinasera 24 成為旅人瞄準的目的地,光是比較我今年五月、十二月二次造訪,已可發現十二月時廚房多了好幾位廚師。Nick 也接掌旅社營運管理,2021年開始,餐廳訂位與住房綁在一起,旅社整體與餐廳品牌整合得更圓滿。
Fine dining 餐廳帶動在地觀光,Nick 主廚期盼,台灣餐廳多多去開發在地生產者,「不是來用長濱的東西。」「Fine dining 餐廳開越多,越該開發台灣各個角落。」
「Sinasera 24 以前只有我,現在有一群人;如果這群人離開後也能這麼做,一定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