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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惠玲專欄:【自己的廚房/房間】廚房有怪獸

文/游惠玲

小時候住的公寓是長型構造,為了補強中心點的採光不足,建築師在設計房子時留了個公共的天井,廚房的位置,就安在天井邊。理應是個還不錯的位置,光線能悠悠灑進,微風能在這兒徐徐吹落,但事實卻完全不是如此。

從小我就覺得窗外應該住著不知名的生物,可別開窗戶!家住二樓,一樓的住戶把他們的天井加了屋頂,他們的屋頂變成了我們的地板,樓上不小心掉落的貼身衣物、襪子,當然也有垃圾,讓這裡成了禁區,鐵窗阻絕了那些莫名的掉落物,我們撿不到也清不了。後來,窗子不必上鎖,就也開不了了。

還好那有點陰暗的廚房並沒有阻絕母親的手藝,廚房落在長型房屋的中心位置、家人南來北往必經的通道上,這讓我們很容易湊近正在做菜的母親。我曾經因為盯著母親炸年糕、而讓熱油噴進了眼睛,大過年的送急診,暫時變成一隻獨眼龍;曾經看見她晨起在抽油煙機的黃色小燈下炸排骨,惹人垂涎的香氣放肆瀰漫。在這麼久的以後,那些畫面對我始終是極珍貴的記憶。

我從小學開始蒐集食譜、按時收看飲食節目,國中時想去唸烹飪科,長我七歲的姊姊說:「別吧!廚房都是男性的天下,女生太辛苦了,喜歡做菜當興趣就好。」那時是民國八十年,江振誠和陳嵐舒還有世界五十最佳餐廳都還沒出現,栗原晴美、瑪莎史都華也沒人認識,人們對於主廚廚藝料理研究家沒有一點多餘的想像。

姊姊的這些話我收起來了,也順道把這個興趣給收起來了。我一路安份唸普通高中、大學、工作、唸研究所、工作,真正想起我還有個這樣的興趣,是開始工作的時候。在法國普羅旺斯採訪餐廳,一口橄欖油、芝麻菜與透抽的組合,簡單卻又豐美至極,難忘芝麻菜帶苦回甘的獨特風味,它們打開了我的味覺境界、喚醒我對烹飪料理的熱切,我慢慢想起站在那個天井廚房裡的自己。

大學時唸吳爾芙,「女性若是想要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確實如此,而我認為,不論男女想要創作料理,也要有自己的廚房,經過自己深思熟慮而實現的廚房,不是因陋就簡,也不是出於無奈與不得不。

我把這個自己的廚房當做自己的房間,那是一個我可以全心投入的地方,看得見自己的習慣、自己的做事軌跡、自己的好惡、自己的規矩,當然還有自己的固執與不可理喻。在這裡,我可以放鬆、可以安頓身心、可以為所欲為。

我把下廚視為一件認真的事,主廚在裡頭要如何運籌帷幄、我的客人喜歡什麼樣的口味、該如何設計菜單、該使用哪些器皿,每一餐對我來說,都是一次重要的呈現,就像把每篇稿子寫好一樣。我感覺到,把廚房管理好,就是把我的人生管理好。

有了第一個自己的廚房,是在結婚買房之後;三十年的老公寓,近三十坪的空間,原始設計卻只願意留不到兩坪的空間給廚房,那兒同時也是通往後陽台的走道,小得可憐。時常想著,三十年前的建築師從不認為廚房是個重要的空間嗎?現在的設計又有進步嗎?

礙於裝修預算及種種考量,無法敲牆擴增原有的廚房面積,我們把廚房面對後陽台的外窗及門盡可能開大,圖的就是日間的光線與視線。至於烤箱、食物櫃及冰箱,就安置在廚房外的整面牆上,有兩個餐具櫃放到了客廳,我很滿意,自己的房間越來越大。

我要打開門窗,對那隻天井裡的怪物大喊:「走開,這是我的廚房、我的房間,我要微風、我要陽光空氣花和水,我要把那個忘記了的自己給找回來!」

〈廚房有怪獸〉;攝影/李俊賢

游 惠玲
游 惠玲

曾任《商業周刊》〈alive生活專刊〉資深撰述,當過十多年的生活飲食線記者,上山尋夢幻土雞、下魚塭找絕美香魚、天剛亮要去挖白蘆筍、暗夜裡等火龍果開花,喜歡採訪主廚一探料理秘密,更愛和農夫交朋友。 認為飲食是看見世界的窗,人與土地的故事永遠述說不完。很想下田,但肩無荷鋤之力,專注筆耕與弄鏟,現為不自由的自由工作者、十分滿足的皮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