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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露也有在地化?(三):越過逼近直角的山嶺挖松露

台灣松露在1987年初被發現,中間停滯了二十多年,2014年研究再度展開。國外可以用獵犬、山豬尋找松露,動物們在聞過松露味道後,就能循著味覺記憶尋找松露。不過,國內沒有松露的資料庫,沒辦法給動物們聞任何樣本,因此,靠著人工徒手挖掘「土法煉鋼」,就是研究團隊目前尋找松露的唯一方法。

在森林裡比賽挖寶藏

身穿吸濕排汗的運動上衣,腳穿防水耐雨的長褲,雙臂記得套上防蚊的長袖套,腳踩最實惠也最便利於山坡地形的雨鞋,最後戴上手心面塗了一層漆的手套,在山林裡向上能抓枝,往下可以伏地。

「好了,那,我們今天出發去挖松露囉!」負責整個松露研究計畫的傅春旭研究員,向整個團隊喊話。

外衣配備全副武裝,內心感受忐忑不安。先不論探勘松露會遇到怎樣的地形與天候挑戰,做了所有功課之後,當日能不能發現松露的蹤跡,這一切都還是只能擲骰子賭運氣的未知數。

一行人往台東關山的紅石林道山上開,途中停下車兩三次,不是林相密集度還不夠,不然就是土壤還不夠鬆軟,一直往上再到海拔約一千公尺的地方,團隊才有共識,認為「這邊出現松露的機會比較大」。

一下車,研究團隊的主要四位成員介龍大哥(本名林介龍)、阿暉(本名黃徑暉)、Dora(本名李鍇彤)和Lily(本名張詠怡)馬上朝一棵樹木奔去,開始著手「挖松露」的行動。

身穿粉紅上衣的介龍大哥和阿暉正在挖松露!

在 2017 年第一位發現「深脈松露」(於 2019 年三月正式對外發表的白松露)的研究員介龍大哥說:「這一片幾乎都是殼斗科,我們目前主要找到(松露)跟比對到(松露可能出現)的都是殼斗科跟松科(的樹木)。」介龍大哥解釋,松露其實就是從菌絲開始慢慢長成的,而樹的根系裡面都涵有相當多的菌絲,所以每當團隊認為這棵樹符合「可能出現松露」的條件時,所有人就會從隨身背包裡拿出小耙子,在樹的周遭這邊耙一耙、那頭挖一挖,不放過任何的可能。

下車處只是入山口,這整片山頭都是殼斗科的大本營。繼續往山林裡面走,由三位登山和攀樹教練放眼山林地形領路,主要研究成員緊盯身旁的每一顆樹木,尋找松露的旅程,這才算正式展開。

繼續往山裡走。

「要不要也來挖挖看呀?」Dora遞出一把約20公分的小耙子,替松露戰隊多增加一點人力。跟著她蹲在樹下,在方圓兩公尺的周圍搜索。她解釋,松露喜歡潮濕且鬆軟的生長環境,所以不需要出動大鏟子,只要用小耙子稍微試一下,如果連小耙子都敲不進去的土壤,那麼代表「松露也不會想住在這裡」。

採松露並非使勁地往土裡挖就行,遵守標準程序,包你事半功倍。找好一棵周圍土壤潮濕且鬆軟的殼斗科(或松科)樹木,先用小耙子大刀闊斧鑿出一道破口,快狠準地翻過一遍土壤,如果發現細長微小的白色菌絲,那麼,速度和力道就得慢慢放輕,像用雞毛撢子清理高級瓷器一樣,輕輕拂掠、緩緩耙過土壤,不宜太躁進心急,因為說不定松露就躲藏在撥開菌絲盤根之處後。

白色的為菌絲,代表該處出現松露的機會較大。

山頭很大,為了盡可能地不放過任何一棵殼斗科樹木,一條直線整齊排列的隊伍往四面八方散開。此起彼落的討論漸弱,踩踏在落葉上的腳步停止,山林瞬間收成真空,只剩下專注的眼神和土壤的氣味,提醒每個尋找松露的身影,這是之前不曾被共鳴過的山林頻率。

「啊!好像找到了!」、「你們快過來看!」、「這個是松露嗎!」山林的真空偶爾會被這些「挖到寶」的驚喜打破。

不過,很可惜地的是,「真松露」不是那麼容易挖得到。

每個隊員把挖到的寶藏交給Dora審查,她把一顆顆長得極為相似的球體仔細打量,再用手輕輕捏了一捏,有點失望但鎮定地解答:「嗯,這個應該是假松露。」

松露(學名Tuber),在學術上稱為「地下真菌」,而「地下真菌」又再分為三個種類,分別為:「接合菌」、「擔子菌」和「子囊菌」。這些地下真菌,其實廣義上都是松露,「接合菌」又被稱為「豆松露」,「擔子菌」又被叫做「假松露」,但若是要端上餐桌、符合人類飲食生活的定義,只有「子囊菌」才會被列為「真松露」。

在翻越近 90 度直角後

時間已接近正午,早上的搜尋結果並不理想,不是團隊早已發現過的品種,沒看過的品種也都不是所謂的「真松露」。傅春旭往山裡喊:「好了,先收啦!」召回每一位隊員。經研究團隊、登山教練和林管處討論過後,決定前往不只殼斗科密集,土壤腐植質也更肥沃的海拔一千三公尺處探勘。

逼近七十五度的陡坡,比土壤地更難踏穩的石礫路,再加上雨後讓行走更濕滑易跌,車子一停下,看到這樣的入山口景象,Lily忍不住問:「老師,我們等一下真的要從這裡上去啊?」人還沒正式攀上去,驚愕已先爬進了團隊的心裡。

不過為了尋找新品種的松露,研究團隊仍然二話不說,跟著登山教練的腳步,小心翼翼地踩著石頭路,往更高的山稜線處爬。向來寡言的阿暉也終於忍不住開口,他沒有想到行程會如此「峰迴路轉」。在經過不同隊員、數不清多少次的滑倒與哀嚎之後,終於抵達了山稜線。氣溫更低、林相更集中在殼斗科、土壤的氣味更濃厚,這一切「更符合松露生長」的條件,重振了團員們的信心。

果然,這一段艱難的路途果然沒有白走。「找到大團囊了!」許多成員紛紛找到又稱大團囊菌的「台灣腔塊菌」,這是過去發現過的「真松露」品種,這也讓團隊信心大增,因為如果大團囊菌豐富的地方,就代表著環境條件適合松露成長,找到其他品種松露的機會也更大。

團隊記錄下在哪種樹種底下挖到大團囊菌(真松露的一種)。

當成員散往各處角落挖寶的同時,傅春旭匍匐在山陵線上,耙出許多白色的菌根,他解釋,「這邊的菌根很豐富,而且很多都已經結球,在慢慢長成形了」,相較於上一個地點,雖然挖出的菌絲量體不少,不過都還是在最初始的階段。而這一帶已經開始進入菌根成長的時期,意味著,環境條件十分良好,要在這裡找到新品種的真松露,他氣喘吁吁地說:「應該…很有…機會…啦!」

匍匐在地的傅春旭研究員…
細微的菌絲分布。

為了下個世代找松露

踩在山脊上,左邊眺望坡度陡斜、攀爬困難的「來時路」;右邊綜觀研究團隊五人和三位登山教練,穿梭在樹木之間,全神貫注,不放過任何松露可能出現的一隅。

忽然之間山脊兩側升上濃濃的雲霧,在雙臂撐開的距離以外,人事物全都變成一幕白色的雲煙,看不見所有的動靜。山脊上只落下一回神不見夥伴的Lily,以及她沒有訊號、聯絡不上隊友的手機。在攀登的路上,Lily在踩穩重心、跨越泥濘之餘,眼睛不時朝地面東張西望,沿路上撿了好幾種不同的真菌,喜心地捧在手心瞧,對真菌似乎十分有熱情。

談起加入團隊的契機,Lily說,她原本是做生物病理相關的工作,和研究植物病理的傅春旭在香港某次會議上認識,再加上,有了阿暉和Dora兩位一樣從香港來台的「先行者」,Lily辭去工作,申請了臺灣大學森林系研究所就讀,一腳踏進研究真菌的世界。「研究松露很有趣的,可是人家國外已經先跑了三十年了,我們這一代可能沒機會看見它變成產業了吧。」「不過沒關係啦,總要有人開始做嘛。」Lily 抓著樹藤,盯著地面,不時瞥一下周圍的濃霧,是在等隊友也是在盼松露研究有成的時刻。

五位研究團隊成員以及三位登山嚮導。

此時,隊員們像撥開窗簾一樣從白霧裡一個個現身,「喲!我們找到一顆新的啦!」傅春旭大喊。白色的外表,直徑大約一公分的大小,輕捏一下會有微微的彈性,再憑據團隊近五年來看過真松露的記憶與經驗,Dora判斷,這一顆應該是真松露,並且似乎是之前沒有挖過的品種。雖然說,這一顆松露「看起來」和「摸起來」都是真松露,但要真正確認它的身份,得帶回實驗室裡,用顯微鏡觀察孢子形體,再比對國外書籍上和線上DNA資料庫,才能百分之百證實。

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山頭氣候和天色轉換瞬息萬變,登山教練提醒大夥兒趕緊下山。Lily問:「教練,我們要從原本的路下去嗎?」教授回答:「對啊,這一條最快啊!」上山困難下山則更不容易,團隊幾乎是像滑水道一般「滑」下入山口,不過帶著今日的新收獲,即使身體再疲倦,每個人的臉上卻特別容光煥發、閃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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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in Tuan 段雅馨

小時候被禁止的,長大後做起來一定特別好玩。我的是「吃」,但又發現這不僅是一種口腹之慾的滿足,更是對自我文化認同追尋的強烈渴望。愛吃的人會幸福,用吃找文化的人會胖吧。但因為是吃,就沒關係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