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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 專欄 / 美食加餐飲觀點3:MUME林泉:疫情幫我按下暫停鍵

COVID-19(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中,餐飲業的前景模糊未明。「Taster 美食加」推出一系列文章,由創辦人Liz高琹雯訪問台灣餐廳主廚或業主,呈現行業中人如何看待餐飲業的現在與未來,集結成為「美食加餐飲觀點」。

疫情開始後,MUME受到頗大衝擊。由於MUME的外國客人佔比大,旅遊禁令一下來,生意頓時腰斬。然而你卻不見其創辦主廚林泉(Richie Lin),如其他受到衝擊的業者,推廣促銷、溫情喊話,或者開發外帶外送。疫情中他保持低調安靜,直到5月8日宣布「台灣Fine Dining救援計畫」,他是其中一位發起人。

MUME創辦主廚林泉(Richie Lin)

本次訪談是在4月27日進行的,三週以來情勢迅速變化,台灣疫情獲得控制,截至撰文此刻(5月17日)已連續十日無新增案例,連續三十五日無新增本土案例。台灣內部氣氛已轉為樂活防疫、出門消費,MUME也度過最壞的時刻,訪談中顯露的緊張情緒,此刻已經緩和下來。

然而林泉與我談到的不只是短期情況。他與我分享許多長遠趨勢,未來人們的消費習慣會如何改變?他是否要再投入資源於「餐廳」上?餐飲經營者可以如何分散風險?廚師的角色會被賦予哪些新意義?他想達成的目標,是否一定要以「餐廳」的形式來推動?都是他反覆思索的大哉問。

而他之所以能夠這樣動腦,都是因為,疫情幫他按下了暫停鍵。

MUME座位

MUME為什麼不做外帶外送

我們首先聊到的,還是外帶外送。國外許多餐廳因應封城禁止內用,只好轉為外帶外送(或乾脆歇業),台灣餐廳因為消費者減少出門,許多原本只有內用的餐廳也推出外賣餐盒。

林泉旗下有三間餐廳:MUME、Le Blanc、Baan Taipei,其中最偏向fine dining的MUME,林泉完全不考慮做外帶外送。箇中理由,除了《天下》雜誌、《米其林指南》官網已經披露的訪談,諸如fine dining是整體體驗,無法被裝進餐盒裡,以及MUME當初的設計沒有考量到外帶外送,林泉還特別點出:

做外送想要解決什麼問題?

如果只是單純獲得額外收入,那就要計算效益是否值得。他解釋,Baan在疫情前就有做外送,因為其本身設定適合,料理也適合,可以沿用原本的菜單,不會用到額外資源。MUME就不同。

圖/baan 外送菜色

「MUME不可能把原本的菜單變成外送,勢必要開發適合做外送的菜單,也要花額外備料的人手、時間、空間,還有包裝、流程,到最後是不是值得去做?」

林泉說,每一間餐廳的模式不一樣,考量也不一樣,他評估過後認為,MUME做外帶外送沒有經濟效益。若加入外送平台還會被抽走三至四成的利潤,就更說不過去了。

外送是完全不一樣的商業模式,如果我做外送,就完全專注做外送,而不是做餐廳來做外送。不可能同時做餐廳與做外送。

我幹麼用這麼貴的廚房(指MUME)去做三百塊的便當?光這件事就不合邏輯。我用這麼高的薪水請這些廚師,做這麼低價值的產品,這不對。

他認為,若要做外送,必須從整個架構開始設計。「可能不需要太多員工,二、三成可以省下來;菜單單一,食材成本可以簡化;租金也會便宜,不可能做外送還選一個好地點;用的設備不會這麼好。最後可能還是一樣賺一成淨利,但每個決定都不一樣。用餐廳的基礎建設來做外送,經濟上沒有效率。 」

MUME 2020初夏菜單

疫情推翻過去二年的規劃

那麼,MUME可以怎麼做?

尤其考量到,MUME開業五年以來已經發展出海外客人為主的客群。林泉提到,疫情之前MUME外國客人比例平均都佔五成,週末甚至會到七、八成,許多來自日本、香港、亞洲各地的遊客會特地一訪MUME,疫情一來,這些客人通通消失。

「外國客人越來越多,這是自然演變的過程。我沒有放特別多資源在海外宣傳。當然,外國客人多,也有商業上的考量,外國客人消費能力較高,也會提早規劃訂位,對我們而言比較穩定。

「一些台灣朋友說訂不到位,就是因為我們遊客多,遊客的特性就是很早規劃,先訂好位,但台灣的客人一定比較臨時,一、二個禮拜前才想要訂位,當然比較難訂到。」

MUME 2020初夏菜單

這樣的國際美食旅遊生態,被疫情硬生生破壞。在疫苗真正誕生前、專家預估至少二年的時間內,國際旅遊都難以恢復到疫情前,這代表MUME這類餐廳必須轉而仰賴內需市場。一方面,林泉必須重新思考MUME在台灣的行銷策略;二方面,疫情也衝擊到林泉對於餐飲業的基本價值觀。

過去二年我籌備規劃的所有計畫,突然一下子被推翻。我之前想的完全不適用,等於從頭開始。以我們現在的事業體而言,發展下去會是如何?我要把資源拿來開餐廳嗎?經過這次,答案絕對不是。我不可能把所有資源放在餐廳上面。

過去二年的規劃,是想要再開餐廳嗎?

「原本的規劃是想要開更多不同類型的餐廳,但也不只是餐廳,餐廳是不是一定要給大家來吃飯?」

「當然在疫情前,我也想過外出用餐的習慣、消費模式會改變,外送平台本來就有影響,疫情讓它加速。只是,我本來以為二年後會發生的事情,突然二個禮拜就來到你面前。

以一個經營者的角色而言,我到底要開餐廳,還是我要開一個類似餐廳但是收入來源以外送為主的事業?商業模式都不一樣。本來的規劃是希望可以慢慢把比重拉高,像Baan就是一個讓我把營收比重放到餐廳以外的品牌,我本來規畫二、三年慢慢試,但現在商品、外送突然變成大部分餐廳收入的來源,我必須重新思考接下來的計劃。餐廳到底應該長什麼樣子?」

餐廳是否能變成一個品牌?附加價值能如何轉換成利潤,在過程中分散風險?

林泉認為,現在正是餐廳經營者發揮創意的時候

短期內,林泉已經展開許多嘗試。好比利用其研發空間Studio來做料理教室,率先登場的老師是前「Table by Yoji Tokuyoshi」駐台主廚、德吉洋二的左右手萩本郡大(Kunihiro Hagimoto);他也在Baan開品酒課,邀請先前在紐約米其林二星餐廳「Atera」任職的Justin Lee來講解。他也著手商品開發,去年Baan就已經與PChome合作推出冷凍泰式鍋底,現也正與雞尾酒吧「WAT」研發MUME的瓶裝調酒。

PChome 董事長詹宏志 / baan Taipei 創辦人林泉 / PChome 網路家庭執行蔡凱文
冬蔭火鍋湯底
椰漿火鍋湯底

未來不可能百分之百仰賴餐廳收入。

不過,他還會再開一間餐廳:與曼谷Issaya Siamese Club主廚 Ian Kittichai合作、在晶華酒店內開設的「 Coast」,已經進入裝潢,待疫情緩和後,曼谷就會派泰籍主廚過來。除此之外,其他餐廳計畫先喊卡。他也不排除開一間專做外送的店家。

餐廳的商業模式有什麼問題?

然而,餐廳的商業模式究竟有什麼問題,導致疫情一來說倒就倒?導致林泉不再願意把雞蛋都放在一個名為「餐廳」的籃子裡?

「餐廳的商業模式,問題很簡單,就是淨利太低,手邊沒有幾個月的現金。在這個行業裡,除非你是很大的集團,否則很容易二、三個月就撐不下去了。」

為什麼餐廳的淨利變得很低?

食材成本、租金、人事都在漲,除了餐廳售價沒有漲。台灣、國外都一樣。非常少數的餐廳可以把價格往上拉,但也要看你處於哪一個市場,什麼城市,客群是什麼樣的人。這是餐飲業很大的問題,價格永遠拉不上來。消費者不願意付更多的錢。」

「光是我來臺灣五年,人事就不知道漲了多少。因為勞動基準法修改,一樣付員工二萬八的薪水,以前可以上十五個小時的班,現在只能上八個小時的班,等於每小時的工資漲了一倍。」「像Baan,國定假日、扣工時,一個禮拜上四天的班,三天在休假,還有午餐、晚餐二班,所以排班變很困難,這是一門科學。」

「百分之百遵守勞動法令,勞工成本很高。像Florilege的川手寬康主廚說,台灣薪水很低,但我說,你算一算其實比日本貴,他說怎麼可能,他現在就知道了(意指來台灣開了「logy」)。餐廳的成本一直變高,但消費者看不到,只有業主才會知道。」

林泉說,MUME的成本結構裡最高的就是人事。「這個行業已經很競爭,要想留住好人才,要給有競爭力的薪水,提供好的工作環境、時間,人事絕對是餐飲業最高的成本。我們人事成本差不多三成五到四成之間。」

MUME的食材成本也不低,約佔三成至四成。「Fine dining一定差不多這樣,當然有更高的。」

問他MUME的淨利有沒有到10%?他搖搖頭,「沒有,個位數字。其實fine dining能夠賺錢已經很不容易。」

餐廳的商業模式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也許趁著疫情,砍掉重練?

林泉沈吟幾晌,直言「現在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未來的不確定性太高,然而他也挑明,「如果消費者願意付更多的錢,去欣賞珍惜食物,當然會對整個餐飲業的生態很有幫助。」「像David Chang所講,疫情過後是不是只會剩下麥當勞等等大企業?這是整個產業鏈的問題,大家吃加工食品,速食店才能賣這麼便宜。這也是消費者自己用錢投的票。

他認為全世界的餐廳都很難漲價。

大家對於外出用餐、付錢給食物,有一個天花板。超級有錢的人也不見得願意花特別多錢在吃上面。

MUME 2020初夏菜單

Fine Dining很辛苦

因此,fine dining一直以來都很辛苦。

「就算沒有新冠病毒,一直以來fine dining都很掙扎,台灣、國外都是。這就是為什麼casual fine dining會出現,因為fine dining難以長久持續。過去十幾年來已經證明,大家不願意掏出更多錢,不是大家沒有錢。所以才越來越多中價位的餐廳出現,維持主廚的技巧與食材品質,把大家覺得不需要的東西刪掉,把價格拉下去。」

他又怎麼看待世界五十最佳餐廳(以下稱「50 Best」)與米其林指南呢?餐飲評鑑和fine dining屬於同一個生態圈。

「疫情當中,餐廳忙著活下去,應該都不在乎了榜單吧?除非50 Best、米其林有實際的方法可以幫助這個產業,推動一些改變,否則大家不會關注他們。大家會先把精力放在如何生存,搞清楚失去了什麼,能否用同樣的商業模式營運下去,狀況明朗後,大家才會回頭關心50 Best、米其林。」

但他也認為短期內沒有其他評鑑可以取代50 Best與米其林,「疫情過後,人們還是會嚮往的。」

廚師的角色

那麼,餐廳該如何具備面對災難的韌性?如果下一次疫情又來?

林泉只是苦笑:「Cash is king(現金為王)。」

他認為,獨立餐廳受到疫情影響最大,「跟銀行借錢都不一定借得到。」因此他重申,產業趨勢絕對會改變,「大家不會把所有的資源放在餐廳上。」

「我以前可能會想開一間很漂亮的餐廳,做到米其林三星,但現在可能想開一間小一點的餐廳,再開一間可以做外送的,其他不同業態。」

這也涉及廚師的角色:「除了在餐廳做菜,我們還能做到什麼事情?」

林泉認為,廚師現在要有很多不同身份,很難只是做菜。

「有些主廚一輩子開一間餐廳,每天待在餐廳裡,像職人一樣,他們永遠都會受到尊敬,永遠有他們存在的空間。除此之外,現在社會對於廚師的期待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廚師要能對社會發表看法,要能推動社會,要能發聲(has a voice)。」

他提到《時代》雜誌今年4月6日發行的封面,是美國名廚José Andrés。José Andrés創辦的World Central Kitchen在疫情中為急難人民提供餐食,旗下餐廳也部份轉作社區中心。

「為什麼在這時候把一個廚師放在封面?有這麼多重要的科學家、醫護人員,為什麼偏偏把廚師放在封面?疫情之後,大家對於廚師有更多期待,期待我們對社會能有什麼貢獻。」

MUME創辦主廚林泉(Richie Lin)

疫情按下暫停鍵

去年十二月剛過五歲生日的MUME,幾乎是一開業就獲得成功。林泉豐沛的跨國人脈,精準的生意眼光,讓MUME很快打開國際知名度,2017年起入選亞洲五十最佳餐廳,2018年起獲得米其林一星。過去三年他不斷衝刺,卻也不斷被追著跑,成長的念頭與升級的企圖心推動他前進,直到此刻。疫情幫他按下暫停鍵。

「我以前覺得,只要提供很好的場所,很好的食物,價格有競爭力,應該就足夠了。但這樣卻很可能在這一次疫情就死掉了。事實上國外很多這樣做得很好的餐廳,已經活不下去。」

這就是我說以前的想法被推翻。我以後還要再開餐廳嗎?我以後開餐廳的思考邏輯是什麼?商業模式是什麼?成功的方程式是什麼?原本的商業模式有這麼大的風險,我們怎麼樣才能繼續走下去?

結束MUME 的念頭,一度閃過林泉的腦海。

「一直以來支撐MUME的核心價值,一定要放在一間餐廳上面嗎? 一開始我想推動的是,除了傳統fine dining外,還有更多的選擇,現在已經達成了。其他譬如永續、環保、在地食材,這些與MUME綁在一起的概念,這幾年也看到成長,也看到大家關注。以經營者的角度,MUME已經第六年,這些核心價值要繼續用餐廳的形式來推動嗎?這是唯一的辦法嗎?這會讓我重新思考,如果我不經營MUME,我可能還是可以繼續推動這些事情。」

停下腳步,林泉正在解答生涯的謎題。他知道他能花上所有必要的時間來找到答案。

Liz Kao 高琹雯
Liz Kao 高琹雯

擁有法律人的完整履歷,卻不想當法律人的貪吃鬼;一度以為自己會在國際大型律師事務所終老,卻發現自己的專長在於「吃」-尋吃、品吃、寫吃,熱衷於一切與飲食相關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