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野的,帥帥的,在 Embers 吃飯,往往有這樣的感覺。
好像聽得見山裡的風,看得見獵人肌肉的緊繃。Ina 亮麗地笑,滾上白邊的刺繡圍裙折射出霓虹。
卻也有臘肉的燻香,飄蕩在嘈雜人聲中,傳統市場裡摩肩擦踵。還有南洋的酸鮮,伴隨蓊鬱的香草,引人出汗。
我們生活的台灣,在 Wes(郭庭瑋)主廚端出的一道道菜裡。
我一直覺得 Embers 在做很不一樣的事情。過去幾年,「台灣味」已經被討論得翻過來又折回去,框架就在那邊,在西餐裡就是法式技巧結合台灣食材或調味。然而 Embers 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脈絡不一樣,因為生活經驗不一樣:Wes 主廚喜愛山林,喜愛部落,喜愛野草;他用的食材,很多主廚不會用,因為不認識;他想的菜式,很多主廚不會有類似呈現,因為沒有相關體驗。也因為 Wes 主廚並非出身法式廚房,沒被放進過模子裡,更能自由生長。
另一種台灣味
一道「太巴塱 / 白螃蟹」就很好。野性的紋路出現了!紋路、色塊常見於 Embers 的菜色中,我眼前所見的辣椒紅,其實是木鱉果的果實夾膜,也真的辣,因為混入了小米辣發酵的酸刺。木鱉果的果肉,則像蒲瓜,切成薄片,爽口帶脆,和著澎湖扁蟹肉、蟹高湯與雞高湯、手指檸檬一起吃,清鮮爽朗,讓人神遊到花蓮。
印象中木鱉果不像蒲瓜啊!不是紅紅軟軟甜甜的嗎?Wes 主廚解惑,原來那是成熟的木鱉果,還沒熟透前,其果肉是清脆如白玉。他特別請農友給他比較「年輕」的木鱉果。
「蔥燒蚵」也很有趣。一般會把蚵仔當作主角吧?這裡的台柱,其實是一般人不要的醜洋蔥,Wes 主廚用鹽水保存起來,使用時直接煎就好,裡頭包進「慢慢弄」的瑞可達起司,甜而豐滿。淋在洋蔥上的醬汁才是蚵,點綴上黃檸檬油與紫蘇花,鮮濃裡透出高亢芬芳,配搭得分。
還很喜歡一道「潮排骨」。這道菜,講的是沙茶,而 Wes 主廚認為「沙茶」是一種料理作法— 只要掌握住辛香料與海味,就能做出沙茶的味道。沙茶的材料很複雜吧?結果 Wes 主廚,不過用了五種主食材,就做出來了:哥倫比亞可可、泰國鹹醃蟹、薑、蒜、車城鹹蛋黃。他創作的概念是,用非台灣的食材做出台灣沙茶的味道,而在他這番解說前,確實,我嚐到根莖辛香與翻湧鮮味,熟悉親切。
於是,他用此「蟹沙茶」的油來油封(confit)豬肋排,上炭爐烤一下,就噴香涮嘴,蘸上蟹沙茶更濃醇有味;醬汁則負責解膩,以發酵高麗菜汁和冷凍醜草莓所製成,柔和的酸味、淡雅的甜味,非常舒服。
風味新疆界
發酵高麗菜、冷凍醜草莓,顯見物盡其用的心思。Wes 主廚認為,台灣大產高麗菜,如何能多加利用?他將高麗菜脫水、風乾,用慢慢弄的乳清發酵後,再曬乾,才加水煮成汁。發酵高麗菜汁,他愛用得很,那酸味真是漂亮,而在「潮排骨」裡,他加進了草莓,再疊上另一層酸甜。草莓來自「知果堂」的醜果,被退貨的這些小可愛,全被 Wes 主廚冷凍起來,好好運用。
另一道使用發酵高麗菜湯的菜色,則是「拾八豆」,也令人印象深刻。拾是撿拾,布農族的Ina(媽媽)會搜集各種豆子,在 Embers,Wes 主廚把此概念用在黃豆身上— 黃豆的八種態樣。
二個圓木盒登上餐桌,一旋開,變成四個儲存格,分別盛著豆干、豆酥、豆棗、豆豉;另一茶碗裡裝著豆花,是用台東「豆芳華」的豆漿加入鹽滷所製成,綴以黃豆芽,澆上發酵高麗菜汁與乾香菇水、仙渣做成的高湯。享用時,要像選剉冰的料一樣,把豆干、豆酥、豆棗、豆豉一一加入豆花裡,每挖一口就嚐到一種味道,再全部攪在一起吃,樂趣無窮。
概念則來自鹹豆漿。
沒有錯,「外省」也在這份菜單裡。又如一道「品山珍 / 板栗」,是飯類主食,台農77號米與湖南臘肉、板栗炊得鬆軟可口,米香濃,肉香更盛,煙燻的氣息染上米粒與栗仁,十分開胃。
做自己喜歡的菜
這是一頓費唇舌的晚餐,許多概念需要解釋與說明。然而,菜本身是好吃的,因為大體而言烹調到位、調味足實,美味的元素依舊被把握。當然,如果能進一步了解 Wes 主廚想傳達的訊息,體驗會更好。
Embers 是小眾的,甚至刁鑽的。Wes 主廚向來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有點任性,但是堅定,這樣的料理人怎麼能不支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