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北幾間指標性店家在慶生,態芮八週年,畬室九週年,RAW 十週年,Ephernite 十週年;還有一間餐廳也長大到小學四年級了,就是 MUME。
如果過去十年是台灣 fine dining 拉拔身高的關鍵時期,MUME 絕對貢獻了營養。
2014 年 12 月,MUME 敞開大門,只比 RAW 晚了一點點。和江振誠衣錦還鄉不同,MUME 的誕生,是外籍廚師看中台灣 fine dining 的藍海市場,落地生根開枝散葉的成功案例。
是的,十年前,台灣 fine dining 仍是一片藍海。那是台灣人以為牛排就是高級(現在仍是)、好餐廳等同五星飯店的年代。米其林星星尚未滿佈上空,亞洲 50 最佳餐廳仍是主流媒體眼中「礦泉水公司贊助的不公正評比」。媒體當時哪懂得「fine dining」這種字眼!馬告、屏東乳鴿、谷關魚子醬、金蓮花葉、小農蔬菜,也還不是菜單上的關鍵字。
不得不說,Richie 林泉主廚眼光精準。翻找我 2015 年 1 月發表的第一篇 MUME 文章,Richie 主廚當時說,台灣作為一個餐飲市場,被低估了。「台灣有很大的潛力,值得我帶著夥伴一同來打拼。」
MUME 三位原始創辦主廚,除了出身香港與加拿大的 Richie,還有來自澳洲、與 Richie 在雪梨三帽餐廳「Quay」相識的 Kai Ward,以及美籍華人、曾在紐約「Per Se」磨練的 Long Xiong。MUME 的台籍開幕副主廚王一山,則是 Long 過去在 Per Se 的同事。
如今,Richie 將 MUME 從單一餐廳發展為 MMHG 集團,旗下擁有 fumée、inari Izakaya、COAST、baan、Le Blanc 等等人氣店家;獨立單飛的 Kai 與 Long,也各擁一片天:Kai 經營現代澳洲餐廳「CANVAS」與精釀啤酒餐廳「Joey’s Restaurant & Bar」,Long 則創辦美式餐廳「Salt & Stone」,美式漢堡店「Mother Flippin’ Burgers」,另與王一山合資開設塔可專賣店「MASA」。王一山的創業一號作則是「山男 YAMASAN」。
台灣是他們白手起家的福地。
MUME 的料理,也濃縮了過去十年國際餐飲的流行典範。
彼時,Noma 第四度登上世界第一(2014),新北歐料理風行草偃,曾在 Noma 實驗室沈潛的 Richie,落腳台北時自然把名門履歷和「新北歐」帶在身上了。媒體喜歡尋找 MUME 一花一草的 Noma 基因,將發酵與酸味描繪為北歐風土,就連我,也不免「穿鑿附會」。固然,Richie 與團隊發揮了過去所學,我第一次喝到康普茶,就是在MUME;不過,新北歐料理的重點在於風土,在於「Time and Place」,你沒有必要、也不應該在台灣複製丹麥。
於是,Richie 真正著眼的,是台灣的豐富食材,是他在香港無法企及的天然寶庫。若要在亞洲實踐新北歐料理極度在地的烹飪思維,台灣顯得再合理不過。
我永遠記得,我第一次吃到桂丁雞,就是初訪 MUME 時,早於凱馨發表「全台第一隻純品種土雞」上市記者會半年之久。那道桂丁雞,MUME 選用腿部,做成雞肉捲,低溫真空烹調後,裹上雞皮油炸,兼顧內裡之柔嫩多汁與外層的酥香薄脆;配菜是花椰菜泥,以及滿溢焦酥炙香的晚香玉筍,這口感近似蘆筍的細嫩蔬菜,我也是第一次品嘗。
重新運用台灣元素,也是 MUME 的看家本領。2015年「出道」的「生牛肉韃靼」,已成 MUME 的招牌好菜,他們將酸豆換成菜脯,伍斯特醬替為馬祖蝦油,就讓法式酸亮轉為台式鮮甜。
那年代台灣還不流行酸種麵包,MUME 先端上桌,搭配啤酒紅糖奶油、煙燻奶油、牛油(非奶油,而是 beef fat),又是當年台灣西餐少見的手筆。
另一道看板料理,甚至一度「被致敬」的創作,則是一道油泡再漬高湯醬油的台灣鰹魚,泅泳於迷彩風暴之中,乾辣椒、薑黃、馬告、百里香、羅勒、香菜、山蘿蔔葉、薄荷,漩成了三色香料油,辛香襲人,繽紛好看,我過目不忘。
MUME 的乳鴿也好吃,結合粵菜技法,低溫油泡、上皮水(麥芽糖、醋),反覆風乾三次,以鐵觀音茶燻香後,再油炸。熱汁直流,脆皮敲牙,彈潤的鴿肉和老梅醬、豆豉碎一起吃,吮指回味。
我還對一道土芭樂與咖啡油的甜點印象深刻。初登場應是在 2018 年 Fika Fika Cafe 與 Florilege、MUME 合辦的餐會裡,後來,Richie 主廚將之完善——台灣土芭樂與香草同煮,做成粗冰沙(granita),下方鋪墊牛奶冰沙(sorbet)、土芭樂泥與蓮霧,清新果味與奶香中,竄出一抹深邃,就是咖啡油。咖啡的烘焙香氣和土芭樂的青綠酸味真搭!彷彿高音與低音的和弦,無縫接軌,這般風味組合的靈光,我記憶猶新。
MUME 對台灣餐飲的另一項影響,是亞洲 50 最佳餐廳及其規則攻略。
三位創始主廚國際人脈豐沛,在台灣還不太理解什麼叫做「四手餐會」的年代,就頻頻邀請海外好友前來客座。在餐廳開幕半年後,我就參加了曾任職於紐約三星「Per Se」的美國廚師 Frederico 的客座餐會;後來登基亞洲第一的東京割烹「Den 傳」,以及打入世界 50 最佳餐廳的大阪「La Cime」,也早在 2016 年就在 MUME 亮相了;以 Liberte 在高雄摘下二星的武田健志主廚,2017 年將東京同名餐廳關閉後,也是先來台北 MUME 散心做菜。另一位亞洲第一名廚、泰國的 Chef Ton,是 Richie 的哥兒們,二人在 2018 年於台北合開泰式家常菜「Baan Taipei」,上個月 Ton 也來 MUME 客座祝壽,好交情堅若磐石。
好人緣對於登榜亞洲 50 最佳餐廳至關重要。此一投票機制,雖不能投給自己的餐廳,卻可以投給朋友的餐廳,MUME 人脈佳,風格切中趨勢,2019 年時榮升亞洲第 7,是台灣餐廳至今最佳成績。
2021 年,急轉直下地,MUME 掉了星。站過頂點也躺過低谷,Richie 主廚,您的人生經驗也是全了。走過疫情,他持續發展集團事業,投資人氣餐廳,fumée 燒鳥即為最新成功案例。
「我真沒有想過會在這個小地方開了十年!」Richie 灌了一大口氣泡水,汗珠晶瑩可見。
滿頭大汗的不只有他,Long、Kai 也氣喘吁吁,眼神渙散。8 月 22 日,他們三人難得重聚,就在 MUME 克難的廚房裡,為親朋與熟客獻上了深具意義的「MUME Original Generation TEAM」十週年餐會。我坐在三千多個日子以前坐過的位子,與當時一同前來的好友,回味今昔對比。
Richie 茂盛的白髮是時間流逝的證明。人生卻沒有白過,因為一事無成,其實並不容易。民智已開的台灣消費者,連 fine dining 都快吃膩了!這十年的變化還不大嗎?
懷抱當然不能逗留,回憶卻非說走就走。MUME 的十年,我會牢牢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