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松露只是開端,就像認識新朋友一樣,得慢慢瞭解它的個性、探索它的生長週期,才能算是真正摸透松露,完整建立基本資料,再進一步發展成產業。
反覆試探成熟度最剛好的松露
介龍大哥以待會兒要前往、在台東太麻里研究中心第一觀測站旁發現的「台東松露」為例說明。他回憶,「那時候是在(2018年)十月份找到,可是那個時候孢子還沒有熟,後來十一月去第二次,一月中再去一次,也還是只有80%(的成熟度)而已。」
2019 年從一月中到四月底,冬日走到春陽,時隔三個多月之久,這一次會不會挖到「熟得正好」的松露,介龍大哥也表示忐忑,不一定有把握。
研究團隊有默契地每人各持一把小耙子往四周散開,在太麻里研究中心第一觀測站旁的樹底下賣力地挖。過了十幾分鐘過後,介龍大哥喊了一聲:「你們來看這個是『它』(松露)還是『迪賽』(豬屎)啊?」一個手掌半大小的黑色物體,觸碰起來柔軟卻又不至於捏碎,聞起來有一點水果酸敗的味道。研究團隊仔細端詳了一番,最後確認是過熟的台東松露。
這次挖出來的松露雖然不是「熟得正好」,不過,在經過四次拜訪台東松露之後,從孢子尚未長出一直到整個子實體都熟透,研究團隊已能大概推測出其生長週期。
研究團隊拿出一包包石灰粉,讓土壤維持在松露喜歡的鹼性狀態,營造出利於培育松露的環境。介龍大哥解釋,根據國外的經驗,松露通常在鹼性的環境裡培育,一來是不利於其他雜菌生長,再者是鹼性也能幫助菌絲結成子實體。
田野間的松露環境,研究團隊委託給台東太麻里研究中心協助維護。研究團隊帶著前日挖到的「白色真松露」回到台北林試所森林保護組的實驗室裡,仔細研究其「真假」,以及世界上是否已有人發表過,是不是新一例台灣本土特有種。
找到松露然後呢?
一間四坪大小的辦公室,塞了三個研究員和一位計畫主持人,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成疊的資料、真假松露的樣本、各國發表的期刊。左手邊一整排的書櫃佔了幾乎辦公室一半的空間,裡面擺著世界各國關於地下真菌以及殼斗科與松科的書籍,每一本的厚度與參考價值就像資治通鑑那樣,編列了該國地下真菌的紀錄,還有整整齊齊的研究年份,而研究員們對這滿滿一櫃的書籍如數家珍,不論是平日的資料搜集,或是對未知松露進行分析,通通都得倚賴它們。
「那顆在紅石林道挖到的『白松露』確認是真的嗎?」一見Dora便馬上好奇地問。Dora解釋,根據以往的經驗,顯微鏡下的孢子型態應為真松露沒錯,不過目前還沒有比對出是哪一種品種,還在「確認身份」的階段。必須要竭盡所能地參閱各國書籍,檢驗其DNA並在世界資料庫裡確認「沒有他國發現過此種DNA」,才能夠說這是屬於台灣獨有的松露品種。
她興奮地補充,「每一種品種的孢子都會長得不一樣喔!」一般來說,黑松露的孢子在顯微鏡下,會像杏仁一樣呈細長橢圓狀,並依據不同的深淺呈現深淺不一的褐色;白松露的話,形狀就有如太陽一般,圓形且周圍微微往外放射,且顏色較淺。她拿出一整排、收藏得好好的真松露細胞,逐一放到顯微鏡下,一邊說明,一邊展現彼此孢子之間的差異。
不論是「台灣新紀錄種」或是「世界新種」松露,都必須要有「成熟的孢子」型態才能夠發表。也就是說,假使研究團隊自野外找到一顆真松露,但在顯微鏡下檢視後發現它孢子數量太少、結構鬆散,意即成熟度不足的話,即便人員們能夠判別它的品種,在學術上,都還不算完成研究。這也是團隊必須定時回去當初找到松露之地,再挖取不同成熟度的松露的原因之一。
研究團隊也利用數據分析,得出幾種比較容易出現松露菌根的樹種。以殼斗科來說,大葉石櫟、鉅葉長尾栲、毛刺栲、後大埔石櫟、栓皮櫟這五種為主要樹種;松科則是集中在油衫和雲杉兩種。不過,儘管團隊把資料限縮到一定範圍之內,試圖集中火力、提高尋找松露的成效,不過越找卻越發現,松露並不依循著規範生長。
介龍大哥說,根據國外的資料以及團隊曾去雲南探勘的經驗,「鹼性土壤」和「冷涼氣候」是松露最喜歡的生長環境,而這樣的條件通常都會在高海拔地區。不過,台灣普遍的土壤都偏酸性,依然有相當多種的松露埋藏在其中,且在日本以及泰國等亞洲國家,也有於酸性土壤中發現松露的消息。介龍大哥再以台東太麻里研究中心旁邊發現的「台東松露」為例,不但土壤呈酸性,海拔也僅有400公尺,氣候更是熱得要命。
「所以你說松露真的有一定適合的什麼條件嗎?欸……我現在還真的沒辦法給一個百分之百的答案咧!」介龍大哥搔搔頭。
「所以我們短期的目標是做一本台灣的地下真菌圖鑑!」阿暉接話,並拿出來自各國的地下真菌圖鑑,一本本攤開介紹。
歐美的圖鑑都比較字典式,文字為主圖片為輔,而日本的圖鑑結合工具書與繪本,從挖地下真菌的裝備、地下真菌長在土層的哪裡、日本所有地下真菌的孢子型態和子實體模樣,圖文並茂。日本圖鑑是團隊的模範,不僅因為其閱讀性高,阿暉解釋,日本三位博士一樣拿著小耙子徒手挖松露挖了十年,就能出一本日本地下真菌圖鑑,「我們這個計畫剛好也是十年,我們希望也可以做一本屬於台灣的圖鑑出來。」
計畫主持人傅春旭博士主研究植物病理,介龍大哥原本在林試所集水區治理組工作,阿暉、Dora和Lily更是跨過海峽離開香港來到台灣,一群不同背景的人意外聚在一塊卻「歪打正著」,今年已經是地下真菌調查計畫的第五年,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一組研究團隊對地下真菌如此執著?
神祕、可愛、多變,是地下真菌讓人最深深著迷的特質。
Lily說:「地下真菌是很神祕的,它不像有些菌很大方、很容易就可以培養出來。」講解起孢子詳細又認真的Dora說:「外表看起來每次都挖到一顆,可是切開來看,它的孢子其實很多樣,很可愛,很有趣。」另一位研究員小薇也認同,雖然目視都很類似,不過孢子型態每每都超乎預料和期待。
而阿暉則認為,台灣的資源和環境條件很好,看到別國研究做得那麼認真,就想陪著傅春旭老師持續把這個研究做到透徹。每次都能挖到松露的介龍大哥這麼形容:「會越挖越上癮,因為永遠都不知道地底下有哪些藏起來的秘密。」
傅春旭博士坦言,目前這個地下真菌資源的調查未來與產業接軌的可能性,他現在不能保證。松露在台灣就跟其他物種一樣,具有多樣性,但每一種的數量都很少,目前只能就數量相對多的品種,做調整後試圖技轉、和產業慢慢配合。不過,能夠瞭解台灣生物的資源以及豐富度,他認為,這是一定能做出成果,並且意義相當非凡的一件事情。
去年(2019年)十一月份時與團隊成員聊天敘舊,在太麻里研究中心發現的松露尚未完全掌握其成熟期和適合生長條件,每個月介龍大哥都會再去台東一趟,挖挖看有沒有松露的身影,挖出來的狀態是過熟了還是還在成長階段。傅春旭研究員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詢問我:「偶爾也跟我們一起再去挖一次吧。」「不過時間很不一定,要看松露的心情喔!」
「在地」除了「在當地生產」此最基本的門檻之外,以當地氣候、土壤、溫度等條件尋找並培育出符合地方生態的農作物,是當今提倡「在地」時更值得思考的課題。台灣松露產業要起飛需要多久時間、耗費多少資源,這是一道沒有正確答案的申論題,不過,近一年觀察松露研究團隊的核心價值以及投注的努力,能夠拍拍胸脯回答:「這樣的研究精神與結果,令人敬佩,也夠『在地』。」團隊下一步的新發現是什麼?十分令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