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不知道我愛吃?我愛吃得把律師工作都給放棄了。雖然我寫美食的時間已經長過那段當小律師的日子,這個人生急轉彎的緣由,總有人好奇探詢。
我怎麼會這麼愛吃呢?
或許我命帶美食,要為我的基因負一半責任的父親就是個大吃貨。父親平時最大的嗜好便是下廚,他研究乾鮑該怎麼發才漂亮,豬腰該怎麼燙才不會過老,白斬雞該浸泡多久才皮 Q 肉嫩。他還在做生意的時候,家裡幾乎週週宴客,佛跳牆、原隻花膠、玫瑰油雞、瑤柱蛋白炒飯不過是其中幾道父親的拿手菜色。在那個沒有 City Super、傑米奧利佛還乳臭未乾的年代,我家餐桌上就時常出現烤羊腿、烤牛肉,隔天我帶著烤牛肉三明治上學,神氣得不得了。
父親也喜歡帶我們全家出去吃飯,只要他在外面吃到他喜歡的餐廳,就會帶我們去。在我成長的一九八〇年代末至二〇〇〇年代初的台北,我們去兄弟大飯店的「菊花廳」吃生魚片與手捲壽司,去名人巷的「利來越南餐廳」吃河粉與甘蔗蝦,去圓山飯店的「圓苑」吃嫩雞煨麵與蘿蔔絲餅,去敦化南路二樓的「Portofino」吃帕瑪火腿佐哈密瓜,去「It’s 意思歐式小館」吃豬腳與鴨胸,去「紅廚」吃義大利麵與牛排, 去「秀蘭小館」吃蔥烤鯽魚與菜飯。阿布(布秋榮)在二〇〇〇年左右開設在敦北民生巷內的「Abu’s Brasserie」,曾是吾家愛店。Justin Quek(郭文秀)二〇〇四年在雙城街開設的「La Petite Cuisine」,也曾是父親宴客首選。
高中放暑假,我時不時就找父親來場午餐的約會。我們常去他公司附近的「Joyce Café」(後改為「Joyce West Café」,現在變成「紅廚」新址了)吃飯,我喜歡點一份煎魚,他會點麵。那時還沒有「Joyce East」,先施百貨也還沒變成慶城街一號。
當「Bellini Caffe 貝里尼」初初進軍台北時,只有復興北路一間店,供應當時台灣少見的日系高級義大利料理,我還記得父親告訴我們這間餐廳如何美味,嚷嚷著要帶我們去吃的愉快神情。父親依約把我們帶去餐廳,當晚究竟點了什麼菜已不可考,但我仍然鮮明地記得,當服務生推著甜點車出場時,我有多興奮,父親有多得意。
我與父親的情感,大抵都建立在食物上。他最直接了當寵愛我們的方式,就是把我們餵飽餵好,美食入口福至心靈,不只愉悅了感官,更推進了光陰,滋養了生命。父親養育我們,用了好多好深的愛,愛原本看不見摸不著,但是食物可以。
不知不覺間,我有樣學樣,跟著父親品評菜色風味,針砭料理技法。我也愛上出去吃飯,去外頭嘗試那些新開店,像是一場油亮噴香的探險,若是挖到寶,我開心上繳給父親,若是踩到雷,我用另一頓大餐洗腸胃。當我為了美食放棄律師工作,父親怒不可遏,我只差沒當著他漲紅的臉說,爸,這都是您遺傳給我的呀。
過了這麼多年,現在沒有父女吵架,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愛吃。我每天一睜開眼就是想著吃,今天要完成的文章、要參加的活動、要聯絡的人,以及晚餐要吃什麼。在社交場合,一聊到吃我整個人頓時亮三階。我幾乎要檢討自己是不是個無趣的人,我是不是該培養美食以外的第二專長。這些都只能說是,一個極度專心熱愛一件事的人,奢侈的庸人自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