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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進行式】威石東:看天吃飯順應自然,台灣葡萄酒就該有台灣的味道

葡萄結果壘壘鮮嫩欲滴,艷陽下漫步果園,雙手兩側可及之處,或紫黑或翠綠的果實好像一呼吸它的香氣,那多汁的果肉就止不住期待呼之欲出。戴上草藤編織帽,偶像劇情節般摘下一串串的葡萄果實,太陽從水珠裡折射出光芒,暗示它即將成為一瓶耀眼的杜康。

說到葡萄酒,種種浪漫想像浮現心頭,但臺灣葡萄酒釀造品牌威石東的負責人楊仁亞 Vivian 張開雙手大力揮舞成一個叉叉:「NO!釀葡萄酒才沒有你們想的那麼 romantic!」

葡萄是果實與風土,也是對農業的感謝

Vivian 談起種植葡萄,頭頭是道,滿腹經綸,訪談時她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卻是:「我當時就是無知啊你知道嗎!」聽起來像是俏皮的玩笑話,其實是家族的農業背景、種葡萄和釀葡萄酒的歷程,賦予了她永保謙卑的態度。

威石東負責人楊仁亞(Vivian Yang)位於台中后里的契作農場,採訪當時為三月初,葡萄才剛剛要開花。

威石東創辦人楊文彬是老字號農藥廠興農公司的前任董事長,也是 Vivian 的父親。Vivian 說,爸爸喜歡喝茶,也常常以茶會友,就如同國外用喝葡萄酒當作日常社交一樣。常常和農友們喝茶抬槓,楊文彬也開始思考,臺灣拔擢的不只有科技,農作物也非常厲害,非常值得發揚光大,於是15年前從做農業資材轉而投入生產農作物。

2009年臺中區農業改良場育成「台中三號」(木衫葡萄)並釀了酒邀請Vivian的爸爸「品鑑」,這一喝,葡萄與臺灣土地交織出來的滋味順著口舌味蕾一路竄進他的心底,楊文彬想都沒多想,二話不說投身釀造台灣葡萄酒並創辦威石東。Vivian 笑說很多人認為這段契機很瘋狂,她自己起初完全不懂農業,是因為和爸爸感情深厚,便一手接下了威石東。代代從農,代表的意義不僅是家族的一脈相承,背後更深的使命是對整個世代的農民負責,雖對農業一知半解,Vivian 也認為,「自己要對農業有些貢獻。」就這樣,捧著澄清的心,背著使命感,她踏上了一連串打破「無知」,重解傳統釀酒規則的路程。

打破傳統迷思,找到適合做臺灣葡萄酒的方法

臺灣釀葡萄酒最早可以追溯至一百多年前,當時日本殖民政府從歐洲引進釀酒葡萄,寫下臺灣釀葡萄酒的第一筆歷史。1950年代臺灣菸酒公賣局目標讓「農產品加值」,向農民契作「金香」和「黑后」兩種葡萄品種,收成回來的葡萄拿去釀造,製成價格親民的日常葡萄酒。

雖然立意良好,但在當年拼生活、衝經濟的環境下,並非生活必需品的葡萄酒根本沒有需求量;再加上漂亮的契作價格使得搶種情形頻仍,釀酒廠在產量與品質間難以平衡,葡萄酒產業始終沒有太大起色。到了2002年臺灣加入WTO,菸酒專賣制度正式轉向民營化,過往由政府主導的釀葡萄酒產業也畫上了休止符。興盛時期曾達到四千公頃種植面積的葡萄田,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公頃。

產業雖中斷數十年,農人的智慧倒是延續至今。Vivian 解釋,葡萄必須架設支架讓藤枝慢慢爬、順順長,才能結出飽滿的果實。支架可以分成「直立式」和「水平式」(或稱為「棚架式」)兩種,國外常見的是直立式,早期臺灣種植葡萄就懂得採用水平式支架,如此一來,葡萄果實不但能夠遠離地面的濕氣,葡萄藤枝也有足夠的空間向外延伸抒展,長出來的果實也就不會彼此擠壓。

后里的契作農場採用水平式支架。
威石東的埔里自有農場。

先天環境體質就和傳統的國外葡萄酒產區極為不同,再加上後天政策沒搭上對的時間點,臺灣釀葡萄酒的歷程一路走來堪稱跌撞坎坷。不過威石東不拿這些限制框住自己,光是「台中三號」品種所釀的「木杉白葡萄酒」,就在2017法國里昂國際葡萄酒大賽、IWSC國泰航空香港國際美酒品評大賽、英國IWC國際葡萄酒挑戰賽與DECANTER亞洲葡萄酒大賽中奪下二銀二銅;「白中白氣泡酒」及「黑中灰粉紅氣泡酒」在2017也分別受到英國IWC國際葡萄酒大賽與DECANTER世界葡萄酒大賽的推薦。隔年「黑中灰粉紅汽泡酒」獲得DECANTER世界葡萄酒大賽銀獎;威石東酒莊更被世界金融雜誌《World Finance》評選為TOP13「最佳新創酒莊」。屢次在國際上拿下獎項,證明臺灣也可以釀出品質優良的葡萄酒,在充滿品種、產地與品牌迷思的葡萄酒世界,威石東是如何展露頭角?Vivian說:「只是順著品種跟氣候,找到適合種它、釀它的方法而已。」

威石東「黑中灰粉紅氣泡酒」。照片提供:威石東。

「因材施教」找方法,仔細照顧臺灣葡萄

傳統國外葡萄產區一年的行程表是這樣:二、三月剪枝促使葡萄枝條甦醒,進入生長期;在開花結果到成熟期的三月到八月份,葡萄園的工作就是修整枝條和修剪葉片;從八月一直延續到十月份都是葡萄的採收期;採收完後,冬季的雨水給予葡萄植株養分,葡萄植株在充分休息過後,再次迎接明年的結果纍纍。

不過這一套行程表在臺灣是完全不可行的!臺灣雨水集中在三到八月,七到十月有颱風襲擊,冬天不夠低溫又缺少雨水,從技術上來看,在臺灣做葡萄酒根本不合理,但Vivian一語點破說道:「你可以說臺灣不適合種植,你也可以說臺灣適合種植,就是你種植的手法,還有最重要,你的目的是什麼。」

圖說:威石東位於埔里的自有農場,主要種植木杉葡萄。照片提供:威石東。

氣候和傳統產區不一樣,威石東選擇順應在地的自然生長週期。過往台灣果農不重視葡萄成熟品質,往往一月即提前剪枝,太早喚醒葡萄;威石東會讓葡萄好好休息,二月下旬才開始剪枝,這樣才會有足夠的能量好好生長。度過梅雨季之後,盡量延長葡萄在藤上的成熟時間,搶在颱風來臨前的七月份採收。 另外,濕度高是另一個在臺灣做葡萄酒的大挑戰,像是葡萄開始轉色時果實裡頭的醣份會飆升,若葡萄園過於潮濕,嗜甜、喜歡高濕度的腐病便會找上門。威石東也嘗試過諮詢國外做葡萄酒的顧問,得到的答案通通是:生來的環境就是如此,沒辦法解決。山不能轉沒關係,換條道路仍舊可以到達目的地。威石東用便宜且容易購買到的透明塑膠布罩住棚架,積水時再用隨手可得的竹竿朝塑膠布「頂」一下,雨水就會順著塑膠布往外流散,碰都不會碰到果實。

克服先天限制之後,威石東也相當重視後天的培訓。「種植葡萄,架構很重要。」Vivian說,這裡指的架構不是單純只有棚架,而是長期栽種的「平衡」,「作物會生果實是因為它認為受到威脅所以要傳宗接代,運用這個概念,我們讓植株一直維持在一個想長葡萄、也長得出葡萄的環境。」剪枝、修葉、梳果都是維持這套系統的重要步驟。

黑后葡萄。照片提供:威石東。

葡萄植株在結出果實後,枝條會木質化,從青綠轉為咖啡色,這代表枝條已經老化。只有一歲的年幼枝條有可生育的芽點,兩歲以上的枝條沒有可萌芽的芽點 也意味著得進行栽種良好葡萄堪稱最重要的一環 –– 「剪枝」。剪枝不是毫無懸念一刀剪下如此快速俐落,剪枝好壞與否可會大大影響來年的產量。臺灣仍留下來的葡萄植株都已歷經幾十年,如何運用剪枝讓年邁的植株「回春」,在威石東的訓練系統裡,非常吃重。

首先要把過長的枝條修剪到合適長度,讓養分不會因運輸途徑漫長而流失;再來,也得確保修剪後的枝條上芽點數量分佈均勻,不僅能掌握結果數量,更能避免果實彼此競爭養分的狀況;最後則是定期修剪葉片,也是要防止過多葉片擠壓掉該給果實的養分,並讓葡萄接觸適度的陽光。看起來道理簡單且操作容易,但由於過往葡萄農並沒有這樣的習慣,再加上這些工作都得透過人工,如今執行起來不但得更加留心注意,對培育葡萄園來說,也顯得格外重要。

Vivian與威石東的栽培管理場長陳國峰,位於埔里自有農場。Vivian與國峰是「最佳拍檔」。

忠實呈現葡萄和土地的味道,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調節產期、建立系統,在經過一連串的嘗試與努力後,威石東確實證明了非傳統產地的臺灣也能做出令人驚豔的葡萄酒,不過除了「證明能力」之外,背後有沒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呢?

Vivian思考良久後答道:「我們想真實呈現那一年葡萄和氣候、土地交織出來的味道。」她接續著說:「你看我們的酒都是很輕盈的,有些是汽泡,也有粉紅酒,很多人可能會有疑問,葡萄酒不是應該要『很濃』嗎?但我們土地種出來的葡萄它最適合做的酒就不是重的啊!」這是第一層威石東對於「臺灣做葡萄酒」的回答,沒有「一定得怎樣」,一切都只是「如何找到最適合」。以本地的品種、建立適地的管理模式,然後運用最適合的釀酒方式引導出葡萄最真實、最好喝的味道。Vivian繼續解釋,「水果它本來的味道就很豐富,其實不需要特別做重,」「小威石東系列我們不標上年份,這個用意就是希望我們品嘗葡萄和氣候、土地互相作用之後,那個『本來的味道』才是重點,不是年份。」

不過Vivian也坦白了說臺灣目前還沒形成自釀葡萄酒產業。2014年威石東開始找尋契作農田,雖然說是契作,但以前種葡萄是求量更勝於求質,為了改變農友的習慣,到現在Vivian仍會跟著下田一起剪枝或採收;至於葡萄的釀酒方法,威石東也沒有範本可供參考,也是與顧問一起摸索出一套能保存葡萄最真、最美風味的釀酒方式;更不用說後端的銷售了,目前威石東主要供應給餐廳業者與少量通路,會主動訂單的消費者,大多也是因為送禮而購買。一部份是因為,臺灣人喝葡萄酒還是偏向傳統葡萄酒,年份、酒精濃度與產地,仍是消費者優先考量(而且非常在意)的條件,「很多人看到我們的價格就先打上一個問號,再看到做的是輕的酒,他可能就不會想去嘗試。」Vivian說,所以即便到了現在,種植、生產到消費,威石東都仍得靠著自己去摸索。「我們不會說自己是最領先或是最對的,現在臺灣環境還不夠形成產業,我們也希望多一點人參與,多一些聲音大家一起討論。」

在威石東的埔里農場,葡萄藤架兩端會看見薔薇、玫瑰一類的嬌花,或可解釋為Vivian的浪漫性格,其實也有實用意義:如果發生疫病,會先發生在玫瑰身上。

高單價造成推廣上阻礙重重,長年累積的飲酒習慣更需要花功夫溝通,威石東的下一步就是想針對這兩點做出突破,用大家耳熟能詳、產量較普遍的巨峰葡萄,釀造價格親切、可愛、適合台灣飲食習性的國民酒。除了這項產品開發之外,威石東也開始在不同地區種植相同品種的葡萄,有海拔250公尺、海拔500公尺和海拔750公尺的;有雨量比較多的,也有氣候比較乾燥的,「葡萄是很吃風土的酒,我們想知道更多葡萄和土地的事情,想知道同樣一種葡萄種在不同環境裡,長出來的味道會有什麼不一樣。」聊到價格和飲酒習慣,Vivian雖然稍有無力之感,不過她對於在臺灣做葡萄酒及臺灣形成自釀葡萄酒產業還是相當有信心。

Vivian 回到充滿能量、無所畏懼的樣子說,如果能夠持續讓每次喝到的人都有「哇,這很酷!」「喔,原來這是養我長大的台灣做的!」的驚喜感,甚至能夠從味蕾體驗延伸到心靈上的感動,進而對土地多一點感謝和包容,「這個,就是我最終想達到的。」

不效率、不商業、不打安全牌,集所有「不被看好」於一身的威石東在不可能之中做出一番成績,向國際證明了臺灣農業與飲食的潛力。下一個階段威石東想向臺灣人證明,每一塊土地都有它的價值,每串葡萄都有該年獨特的日月與風光,每一支葡萄酒都有值得欣賞,就像威石東自己一樣,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臺灣人也能挺起胸膛品味自己的葡萄酒,大聲又驕傲,不畏他人眼光地說:「這是我們的葡萄酒,這是我們自己的味道。」

Vivian一邊走一邊介紹自家埔里農場。
埔里農場工作區一隅,Vivian與父親、技師的合照放在正中央。
威石東的埔里農場,原來是石器時代原住民的捕魚勝地,當初開挖建置農場時,挖到許多史前的捕魚工具,例如這些石頭的鉛錘。為了紀念這片土地的歷史,Vivian的父親楊文彬先生因此把酒莊命名為「威石東」(Weight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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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in Tuan 段雅馨

小時候被禁止的,長大後做起來一定特別好玩。我的是「吃」,但又發現這不僅是一種口腹之慾的滿足,更是對自我文化認同追尋的強烈渴望。愛吃的人會幸福,用吃找文化的人會胖吧。但因為是吃,就沒關係了呀!